第6章
在茶里洞村组，没有最穷的地方，只有更穷的地方。人走进茶里洞，就像走进山的聚会，一山连着一山，一山又比一山高。那些人家就住在高山下，每到峰回路转，遇见这些人家时，人们都会想到那句古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幸的是，近年来，有几个村逐渐地消失了。没人再记得村庄的名字，路过的人口渴，指望在此讨口水喝，进去一看，只剩几座破烂的房屋，不禁发出一阵感叹：“什么时候就空城了？”
油茶村也有人想往外搬了，特别是年轻人，他们走出大山后，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那个世界比他们想象的更广阔，更容易生存。
油茶村的孩子们，有学上已经是个不容易的事，父母都是在省吃俭用中，一点点挤出口粮来供他们上学。有的孩子家里田地少，承担不起读书的压力，孩子辍学在家帮忙干农活很久了，何况，读书那般艰苦，能读出名堂的希望又太过渺小。这么多年来，油茶村就出了一个路生，算是读书读成了。可是，老张的日子却并未因为他有所改善，所以好多人开始怀疑知识是否可以改变命运。或许，南下北上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条更好的出路。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想，李景平不会放弃油茶村，哪怕将来村里只剩他一个人。
小乐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秋婆婆的腿好了，蹲着家门口点燃一对蜡烛，蜡烛两团火“呼-呼-呼”地发出声响。秋婆婆念叨说：“蜡烛笑，有客到。”
接着，小乐在梦里敲门声和喊人声吵醒，睁开眼，秋婆婆正慈祥地看着他。
小乐惊了一下，忙坐了起来，小声问秋婆婆怎么不叫醒他。秋婆婆笑着说有人来了，去开门看是谁？
小乐一开门，空空摇着尾巴蹿了出去。他揉了揉眼，首先看到了门槛上的鞋和包。不用猜，他也知道是倩倩给她拿回来的，瑞雪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记性。
小乐还没走到院门口，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小乐，我来看看秋奶奶。”
又问：“小乐，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小乐已经听出来是谁，他高兴地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秋婆婆，婶婶来了。”
秋婆婆在屋里应着：“哎！来了好，来了好。”
小乐推开门栓，两只手一齐拉开院门，眼前站在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女人身上穿着件圆领白底的短袖，几瓣红色碎莲，点缀在衣间，一只细长的胳膊伸出，轻轻地推开一扇门，另一只手抚摸着小乐的脑袋，手腕上的玉镯子，晶莹剔透，仿佛一轮明月。她踏过门槛，才看见修长的腿上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脚上是平底的皮鞋。等她进了门，小乐望了一眼，见她还是那张白皙的鹅蛋脸，眉眼含笑，嘴角上扬着，一对酒窝醉人，头戴了顶草帽，帽下露出乌黑光亮的短发，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小乐刚要开口叫人。她已塞了几块仔仔糖在小乐手里，随后嘴甜地喊着“秋奶奶、秋奶奶”，脚步却不停，径直进了堂屋里。
秋婆婆见了她，脸上像吃了蜜一样高兴，在床上也喊着：“国珍，国珍，快来，快来。”
国珍应声过去，在床头拉起秋婆婆的手，担忧地说：“秋奶奶，怎么就摔了？严重不严重？还疼不疼？”问着，问着，见秋婆婆的脚肿了一大圈，眼里泛起了泪。
秋婆婆听不进她的问题，只拍着她的手说：“我的宝，你怎么才回来？老太婆都想死你了。”
“我这些天也想你。我家那个托人告诉我你摔了，我都急心死了，当场我就骂他了，一天到晚的瞎忙，连个人都照顾不好。”
“国珍，景平忙的是大事，你不要怪他。对了，你娘家的事怎么样了？”
国珍叹了一气，摇摇头说：“别提了！我那两个弟弟太不争气了些。为了那座老屋，两家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上上下下的邻居都且笑话着呢！那个大弟媳妇最是可恶，都动了刀，在家门口拿块菜板剁、剁、剁，说什么屋子不给他们，就割了谁谁谁，真上了桌面，又说不出半句话，就是个花架子。另外那个小的实在没用，整日里哭哭啼啼。我小弟又是个软性子，听不得女人家哭，冲在前头要和大弟媳妇拼命。我回去后，听说两人早早就过了一回招。”
秋婆婆唬得一跳：“额呀！伤着人没有？”
国珍笑着说：“倒是没有大事，我大弟在中间拦架，脑门给自己的媳妇砸了一石头，好在他皮糙肉厚，就起了个包。”
秋婆婆也忍不住地笑着说：“你的大弟，我见过，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你母亲怎么样？”
国珍听问母亲，又愁容说：“她身体还好，只是两个儿子这么闹，心里自然不好受。儿子大了，她管不住，手心手背都是肉，帮哪边都不是。我这次回去，也管不了，不过劝了这边劝那边，他们还怪我和稀泥，难搞！我听了你的事，干脆一气之下躲了回来。”
秋婆婆说：“哎！你家两个弟弟、弟媳，我看只有景平拿捏得住。”
国珍说：“谁说不是呢？可我家那个懒得管。”
秋婆婆说：“你也不急，等哪天景平来了，我来和他说，他是女婿，也算是半个儿子，外家的事也要操一半的心。他主意大，肯定能解决。你不要提，省得他牛脾气来了骂你。”
国珍躺在秋婆婆怀里，好像女儿跟母亲撒娇一样，说：“还是秋奶奶对我好。”
“那是当然咯！既是我介绍你嫁过来的，便一点委屈都不让你受。”
两人腻了会儿，国珍才看见小乐站在房门门槛上看着，招手让他过来，将从城里带回来的东西收起来。秋婆婆听国珍说一回来就到了这里，还没回家，又催着她赶紧回家一趟。国珍道了别，说晚上过来，她下厨，一起吃晚饭。秋婆婆习以为常，不推辞，连说了几个好，国珍这才舍得离去。
小乐送婶婶到院门口，国珍叮嘱他今天迟了，就不去上学了，明天可不准不去。小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问瑞雪有没有糖？国珍又摸了摸小乐的头，微笑说有，倩倩也有。小乐望着国珍走远后，开始忙活，喂鸡鸭，喂猪狗，烧火做饭，端饭给秋婆婆吃了后，他默默地搬了张凳子，放在院里的桂花树下，歪着脑袋刚写了几个字，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这是哪个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