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发现端倪
楼下热浪滚滚，似乎还能看到沙漠上冒着一缕缕青烟，仿佛下一刻化作冲锋枪，怒气冲冲穿透玻璃扑过来，势必要把室内那红色氛围给融化。
林可一大早打开房门，便瞧见了头上随处可见的红色彩带和红灯笼。她这才想起，今天是12月31号——
“又该跨年了。”
晚上8点，为欢庆新年，塔民们都换上精心挑选的ai服饰，急匆匆赶向75楼宴会厅。
水晶灯照射下，四周人群向正中央方向涌去。穿过人海时，几道奇怪的眼神与她目光相撞。
看来！她又一次成为异类。
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兴趣继续听。当下，她只想快点结束宴会，好钻进被窝里。
明天一醒，所有人照样都是四点一线：吃饭、睡觉、运动、娱乐！
不过，林可没想到，他回来了！
这是林可第三次见他。还是和半年前一样，模样没多大改变！
站在舞台中央的他，一袭宽大白袍包裹着他偏瘦的中等身材，黑色圆形眼镜下，附带皱纹的眼睛紧闭着，低垂着头，虔诚地双手合一，面容慈祥，仿佛能够瞬间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
相比空无的太空救援故事，塔民们更加信赖于这位老人。
毕竟地球上的幸存者期盼了百年，也失落了百年。渐渐地，他们早就忘记等待。一眼望不到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渐渐蚕食心灵。比末世中的饥饿、疾病更让人绝望。
直至某一天，塔区从天而降，化作黑暗中的光明照亮了一切。而高塔长就是那道光！
“快点——”前方催促。林可急匆匆加入聚集的队伍，开始一年一度的祷告仪式。
人们右手统一放胸前，单膝跪地，以示对塔区的忠诚和认可！
“我们选择遗忘，让一切归零，上帝啊，让我们继续追随你的印记！。”
台上人开始睁眼，往前挪步，身形有松柏之韧，带出的步伐沉稳带风。似乎与老人六十多岁的标签格格不入。
高塔长有点心事重重，迟疑片刻后淡淡道:
“在这欢庆的日子，本来也不想处置这事，可我思考再三。还是有必要再重申一遍。”
顺着他的目光，我们望向同一个方向：大门打开，绳子捆绑的两名男女被警卫硬拽到舞台中央。其中麻绳束缚着的女人，全身止不住疯狂颤抖，男人眉眼含情脉脉看着对方。嘴角从容的一笑，轻声安抚“别怕……”
下一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牙缝里挤出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声音，恶狠狠盯着慈爱的中年男人：
“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台下热锅般轰动起来，仿佛可以掀起200米高的楼顶。
“滚出去！滚出去……”
愤怒的信徒不允许男子，用任何污秽的词语亵渎这位如神灵般的救世主。
这时，高塔长特地高声咳了几声，示意大家安静。“最近我收到风声，大家对塔区制度日渐不满。”
他缓缓摘下老式眼镜。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全程姿态平和，语气谦卑“现在，外边环境日益恶劣……”
说着，哀叹了一口气“大家现在吃的保健药，虽能抑制你们衰老并且提高免疫力，不过……”
他抬起头俯视脚下，信仰者们眼角正渗出亮光：崇拜，感恩，信任……！！，都给予他继续演讲下去的动力。
“这……爱情产生的多巴胺，会抑制这药的作用性。所以这事……大家说该怎么处理吧。”
“塔长，你可是我们的救世主。绝不能让他们坏了规矩”有人抢先呢喃。
林可顿了顿“那不是咖啡男的声音嘛”来不及多想，越来越多人附和。
“对……把这对狗男女赶出去”
底下吵杂声一片，但大多数都是对这对情侣的咒骂。甚有人者往台上丢去红酒玻璃。无声宣泄着这对男女对宴会的亵渎。
“是我没有管理好塔区。”高塔长转头盯着那对男女“既然如此，那就尊重大家伙的意见”，无奈晃了晃头，轻挥了手。
许护士走上舞台，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和满足，这次她没有附带甜甜的笑，反而是喉间溢出低哑哼笑，有点渗人。
“动手！”
她一声令下，警卫疯狂抓住领口，衣物撕裂的“刺啦”声和台下的哄笑汇成声浪旋涡！
众目睽睽之下，赤裸的肉体袒露众。
女人下意识想要身体蜷缩，可绳索绑太紧，她只能像条蠕虫般，手脚左右摆动，不一会，大腿和肚子与地面摩擦出一大片红肿，依然毫无作用！
可她依然不停地继续此类动作，只为保持最后的“尊严”。
男人注意到爱人的行为，趴在地上，脚跟用力，想借此靠近，以自己裸露的肉身为她遮挡。
两位面容瘦削的警卫见此，彼此憨笑了下。故意等男子使劲挪1米后，两人又特意走过去，把两人拉开10米的距离。
许护士走到他们身后，取出两只针管，红色的药液在她白皙的指关节上晃荡着。
她扯着嗓子，对着台下高声呼喊。
“既然享受了塔区的特殊服务，那么就要偿还！”整个宴会厅回荡着她的余音。
余音随同她高高举起的两只手，变作刽子手，细细的针头一前一后扎进这对男女的脖子后。
“啊啊……”两人疼的倒在地面上，左右翻滚。
接着，两人眼窝迅速下陷，皮肤松懈如褪色的绸缎，肩胛骨从单薄后背刺出，胸腔的肋骨根根分明，竹排般紧贴肌肤。一米七五120斤左右的健硕身形肉眼可见的缩小到50多斤!
眼前人已经变成呼吸微弱的两位垂老者。
林可第一次目睹这渗人的场景。
“所以，这就是和塔区对抗的下场？”林可摸着胸口缓了缓。
旁边穿着红色鲜艳连衣裙的女人，漏出一张白牙，笑嘻嘻打趣：“你猜这次这两个能坚持多久？”她拍了怕前方男子的肩膀。
男人听到这话题绕有兴趣“那个女的一看就不行，男的嘛……倒不好说，哈哈……”
“嘿，你看，那女的似乎咬舌自尽了”林可看向舞台，眉眼沉下来。
女人瞪大血红的眼珠子注视着台下，嘴角渗着血……
许护士上前用高跟鞋，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两人，结果一动不动。
“警——卫——”
两名警卫员识趣地立刻把人拖出现场。
没过多久，空中闪现出一张电子大屏幕。
画面上，直升机升伸出长长的铁链，那对苦命情侣像两件物品，被高高丢起。而后没了声响，似乎从来他们都没存在过似的！
林可知道，等待那个男人的，是无止尽的沙漠，饥饿，绝望……将会轮番上演!
可是没有人会去可怜他们，也无人会耗几秒时间去观看这场景。逃跑或者违法制度的下场，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杀鸡儆猴。
在这里，关照别人？
在乎他人的生死？
压根不存在！
也没必要！
他们只在乎身心娱乐！所以刚刚的小插曲大家转瞬即忘。
群众甚至开心的讨论起今年的重头戏是吃什么。似乎人命还抵不过一盘食物。
刚刚还吵杂一片的大厅，此刻又响起了美妙的音乐。欢声笑语与轻柔音乐交织，男男女女在舞池内尽情的摇摆着身姿，此刻任何事物都别想阻挡他们对生命的至高享受。
服务生举止优雅，呈上香槟与佳酿，和今年的重头戏——珍珠般晶莹剔透的鲍鱼和梭子蟹，那可是稀品。
人们像发疯似，一端上，便冲上来哄抢，有人被高跟鞋绊倒在地骂骂捏捏，有人直接踩着地上人的头颅，拿到就往嘴塞。顾不得黄色酱汁攀上嘴巴的黏糊感，嘎巴嘎巴吃起来。
据说这两种生物生存条件极为苛刻。。不过望着前方那狼吞虎咽的吃法，她可没什么好心情去遐想它们。
是如何爬到饭桌上的？又是如何在沙漠眼皮底下存活？即使它们会魔法。最终也只成为人们口中的裹腹。那是它们生来的使命。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耗尽生命等待太空救援。
“或许，那一天压根不会来临。”
“也许，再过不久自己也会同化成下一个哄抢的人群之一！”
这一刻，她心中所念从未如此强烈“我，想活的有意义”
她走到华美长桌旁，银质餐具与手工刺绣餐巾静静摆放着。桌上满是外皮酥脆内里多汁的羊排，季节时鲜与珍馐美馔层层铺陈，供人饱腹。
那琳琅满目的水果，浓郁的酒香味。和美妙的音乐都不能轻扫掉林可的怜悯之心。
“天啊，哪怕一点点也行。”
可她在这座禁锢之地又什么都做不了。手跟随目光不停在餐桌上来回移动，“找到了……”一口温水入肚。让她冰冷之心稍微暖和了些。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似曾相识的模糊背影出现，年轻男子，黑色修身西装，笔挺的线条勾勒出完美身形，领口精致的白色衬衫微微敞开，随性又不失优雅。轻哼着曲调，笑声肆意散落，武动着步伐，轻快朝她走来。
他楞了一会“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林可往下瞟一眼身上的灰色连体服。
“你觉得他们打算因这个理由，把我拉到小黑屋去，然后再狠狠从八十楼丢到沙漠去”
而后，她抬起头便瞧见了那如黄豆色的汁水沾在他嘴尖绽放。
不用猜，也知道他刚刚干嘛去了！
“嘿……”亚文敏锐察觉出怒气。他白皙的双手悬空45度“算了，给你隆重介绍一下，我的舍友”。他指着旁边的陌生男子。
褐色西装，裸色皮肤，还是一张貌美的陌生脸，“你这又是闹哪一出”
这种场合礼貌还是占领上风。终究忍住没离开“你还真是冷血动物”林可懒得再吐出一个字眼。
他湛蓝色瞳孔瞪的圆圆的，委屈呢喃“姑奶奶，我这室友昏迷了三年了，”还特意摆出三个手指怼到她鼻尖前。“三年啊，好不容易今早终于醒了，给我个面子”
“你在说什么疯话，什么舍友昏迷了，你之前的舍友不是一直是那个游戏男吗”
亚文一头雾水。“啊，什么意思”
“这么快忘记你就旧舍友米尔？”
林可有些恨铁不成钢。百科书上说男人善变，看来，今日果真是真理”只是从好友身上验证，让她始料未及。
亚文似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直傻愣在原地。
“舍友？我什么时候有个旧舍友了，”
他挠起痒痒，平日里他最重视的一头黑色满发，上一秒顺滑的秀发，下一秒就变成鸡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随即凑近来，闻了闻
“喝醉了吧，说什么胡话呢”神色浅淡，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对于我那天说的气话，我现在镇重向你道歉”
亚文低下头，沉默不语，眼神空洞而迷离，正努力地从一片混沌中拼凑出回忆。
“你……”
林可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脖子上的经脉抖抖的立起来。可旁边这个陌生男子的确是新人员。右手腕上：“编号B042”
“怎么和达奇是一模一样的编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周围的声音和景象在耳边和眼前掠过，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亚文没有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现在她脑子里蹦出来的，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
“被特意清除记忆？“
塔区为何要删除？
费尽心思在掩盖什么？
失踪的人真的被驱赶了吗？一串串疑问占据着她大脑。
砰砰砰！“远处传来阵阵巨响。
夜色中忽然迸发出一大蓬金色的烟火，像天女散落的花种瞬间绽放。
“新年快乐”
烟花如流星般划过，带着新年的祝福飞向远方，林可目光随即也挪到对面高楼——
禁区!也许那里会有答案！
人们在高呼雀跃，是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林可偷偷溜进员工休息间，宴会在75楼宴会厅举行。
员工们都聚集在此服务，当然每次在这种重要节日，总有人想趁机饱餐一顿，工作松懈也不例外。
“果然没锁门……”
偷偷溜进去随手拿起一件深蓝色外套和一套电子产品。林可对着空气输入编码:A1001
.“请选择服装款式”
“服装发型”
齐肩短发红色蝴蝶绳扎起，蓝色蓬蓬裙子盖住大腿，她把东西塞进安全裤后，若无其事慢慢走回宴会厅。
某个密室内，高塔长双臂交叉在胸前，正俯视着楼下的膜拜者，欣赏着自己的伟大杰作。
陈护士走过来：“塔长，已经通知云端那边的人了”递过来一份黑色文件夹“这是最新的编号名单”
他翻阅了几下。“嗯……你办事我放心……”
然后斜倚在老式胡桃木真皮大转椅上，手指轻敲扶手，显得轻松却暗藏谋划。
“明晚就开始行动……”
“我这就去安排……”陈护士最近殷勤的很。她可不想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今日她选了一条赫本风黑色长连衣裙，既不显眼，也不单调。踩着五厘米黑色高跟鞋，抱着文件推开门，回头偷瞄了一眼蓝衣人。
高塔长继续在椅子上平静的坐着，微微上下挪动了老式大圆形眼镜，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花。一点一点的积攒，直到……
“啪——”他双手用力将桌上的文件往前方狠狠一丢。
额角的淤青像化不开的暮色，在蜡黄肌肤上洇开一片阴云，这种小伤痛陈默习以为常。高塔长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因愤怒涨得通红，像熟透了即将炸开的番茄，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抓到！！”他咆哮着，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抱歉，塔长……”
“最近系统问题导致人员紧缺，我们已经抓紧了”陈默缓缓道。
“别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滚…都给我滚…”
陈默鞠着身子退向门口。
高塔长摸着胸口，最近他有点心力交瘁。
终究是老了！！
不！！在他伟大的计划还没成功前，可不能那么快被衰老击败！！
他缓缓走到书架前，左旋转了陶瓷花瓶。机关触动，架子中间裂开一条细缝，而后往左右两边挪动……
角落里的白色安古兰探出头来，一朵朵雪白的花朵下婴儿般的笑脸，围绕着整个房间。为这幽暗的空间增添了一抹亮色，他小心翼翼绕过花丛，中间躺着一副冰棺。
旁边机器屏幕上的心跳频率微微波动，他大半个身躯被一层冒着冰雾的深蓝色液体浸泡着，冰面疯狂攫取他的体温，恍惚间听见冰晶沿血管攀爬的细响，似有藤蔓在体内扎根。冰霜黏附在在骨头上，连贴着褶皱带黑斑的肌肤凸出，轻轻一碰就能击碎。
老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棺中，睡得深沉，似乎连世间最细微的声音都无法进入他的梦境。
高慕把脸贴在冰棺上，从口袋掏出一张旧照片，波浪般的褶皱痕在无声述说着一段遥远的时光，照片中四十多岁的老人幸福坐在石凳上，眼中填满了自豪。上方两位20出头的青年小伙子正手搭着对方肩，笑盈盈对着镜头。
他轻轻抚摸着相片“老师，你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