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身边,世界就很好:25位大师的爱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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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徐志摩:这世上,真有灵魂伴侣吗?

这世上,有的是熙熙攘攘的饮食男女,有的是悲欢离合的儿女情长。但这世上,真的有灵魂伴侣吗?

徐志摩认为是有的,他曾铿锵有力地说:“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1931年11月19日,南京明故宫飞机场。一位地面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济南号”的起飞,他的同事说:“快看,大诗人徐志摩。”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呢大衣的男子,躬身钻进机舱。

两小时之后,“济南号”触山坠毁,化为了一团火焰。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徐志摩的这句诗,现镌刻于一块洁白的诗碑,安放在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草坪上。他生前热烈追逐着这个世界,然后如凤凰涅槃般,永远燃烧在了三十五岁这一年。

最初,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诗人。出身于浙江海宁硖石首富家庭的他,天性好动,聪明顽皮。十四岁时,他发表了《镭锭与地球之历史》这样的科学小文章。他在天津大学攻读法学,在北京大学钻研政治学,1918年,又前往美国克拉克大学选读银行学、经济学、历史学,十个月后,拿到“一等荣誉奖”。

他满世界快乐地迷茫着,每件有趣的事,都跑上去“咚咚”敲几下门,好奇地打探。

直到1921年,在英国剑桥大学,他被浪漫主义和唯美诗派叩开心门。雪莱和拜伦,让他怦然心动。

于是他从此成为诗人,并创建和代表了新月诗派。他有太多脍炙人口的诗,比如《再别康桥》《翡冷翠的一夜》《雪花的快乐》,还有《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被卞之琳称作是“形式上最完美的一首”。

执着于自由和美的徐志摩,终于在诗歌里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所。然后,他又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固执地去寻找“唯一的灵魂伴侣”。

一开始,在还没有意识到“灵魂伴侣”这回事的时候,他就一脚掉进了父辈们乱点的鸳鸯谱里。

1913年,政界风云人物孙公权,在一次阅卷中发现了学识过人的徐志摩。在他的提议下,十六岁的徐家公子和十三岁的张家二妹,敲定了婚姻大事。

对这种家长制的大包大揽,叛逆期少年唯一能表达的不满,就是对着少女张幼仪的照片说一声:“乡下土包子!”

这一反叛心理,一直延续到他们长大成婚。在朋友们眼中,徐志摩是个对周围所有人,都充满同情和友善的人。但他对性格朴实、讷言少语的张幼仪,却从来不以为意。

婚后几年,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四个月。对张幼仪来说,这是一段凋敝又凄凉的婚姻。从一开始,徐志摩就不喜欢张幼仪,不满意父亲安排的这桩“大好婚事”。哪怕她的家族极其富有,哪怕她的兄弟权倾各界,哪怕她得到了全家的认可和喜爱。

1922年2月,她刚生下二儿子不久,徐志摩的离婚书信就送到了。

离婚之后,徐家认她作养女。她抚养孩子阿欢,侍奉曾经的公婆,并入读德国裴斯塔洛齐学院,在上海创办云裳服装公司,在哥哥的邀请下执掌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对这个逆转人生的奇女子,离婚前,他冷漠疏离;离婚后,他感激钦佩。

但是都没有爱。

现代社会,哪个男人若能遇见张幼仪这样有个好娘家,退可贤妻良母,进可职场精英的女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惜,徐志摩不是。在他戴着金丝眼镜的眼里和追寻无尽诗意的心里,只有清晰的四个大字:灵魂伴侣。

只能说,张幼仪错生了时代,错遇了人。

她偏偏出生在一个旧规矩没有打破,新观念野蛮生长的年代;又偏偏被塞给了徐志摩,一个“爱情大过天”的男人。你可以说他是富家子弟的任性,也可以说他是浪漫诗人的多情。其实,不只是诗人,哪个处在“残酷青春”的年轻人,不希望获得一份炽热的、能让自己呼天抢地的爱情呢?

爱与不爱,往往就是这般不可理喻。你再贤惠、再努力、再“好太太”,也没法让一个无动于衷的人动心。你永远无法感动一个不爱你的人,他情愿去赴刀山火海,也不会去看你的碧水蓝天。

而这个深深吸引了徐志摩灵魂的女子,就是林徽因。1920年,徐志摩在伦敦,初遇这位随父游历的美丽少女。

关于林徽因带来的影响,徐志摩后来在诗集《猛虎集》的序言中说:“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那就是我最早写诗那半年,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这形容,仿若4D电影般立体优美。

风、月色、花雨、伟大的力量,林徽因简直成了他心中呼风唤雨的缪斯女神。

女神和“土包子”,还用得着较量么?为了与女神在一起,徐志摩追到德国柏林,迫切地与张幼仪提出离婚。他还给朋友们写了一封措辞堂皇的信,上面说,为了“改良社会,自作榜样”,所以要“自由离婚,止绝痛苦”。

爱情美好,也暴露出人性的自私与虚弱。面对这一篇好看的谎言,张幼仪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掷给他:“去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徐志摩自由了,可林徽因却嫁给了梁思成。从一开始,他们感情的性质就是不同的。认识徐志摩的时候,林徽因才十六岁。在她心中,大她七岁的徐志摩是父亲的好朋友,健谈的兄长,也是让她对新诗感兴趣的引领者。当她收到徐志摩的情书时,懵懂少女的心里惊讶且复杂。

父亲林长民帮忙回了信,说:“志摩足下用情之烈,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

之后,父女俩不辞而别,回到国内。可是,这份猛烈的、突如其来的爱恋,却改变了徐志摩的一生。

有趣的是,离婚之后的徐志摩和张幼仪,反而关系转暖,相处融洽起来。

在一封写给张幼仪的信中,徐志摩说:“万分感谢你,幼仪,妈在你那里各事都舒适。阿欢的字,真有进步,他的自制力尤可惊,我老子自愧不如也。”

他不再冷若冰霜,而是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朋友,慈爱有加的父亲。她开服装公司,他积极帮她拉股东,找资金,帮衬顾客。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上帝一闪念的恶作剧,他们注定是朋友,成不了夫妻。

多年之后,张幼仪再婚,迁居美国纽约。晚年,她积极促成了台湾版《徐志摩全集》的出版。为她写传记的侄孙女张邦梅问她:“你究竟爱不爱徐志摩?”

她沉思良久,最后说:“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这句饱含一生心意的话,可惜徐志摩已无法听到。女人的爱也是不可理喻的,它往往自顾自地开放,沉默不语,坚持一生。

张幼仪曾经的痛苦,徐志摩很快就深刻地品尝到了。

1924年5月20日,一众年轻人在火车站,送别访华诗人泰戈尔。徐志摩与诗人同行去日本,林徽因和梁思成,第二天则将启程赴美留学。

这是一次感情上彻底的离别。坐在火车上,看着人群中的林徽因,徐志摩按捺不住内心的悲伤。他奋笔疾书了一封信,写道:“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他们各自转身,进入到不一样的感情世界。

徐志摩黑了的天空,直到陆小曼的出现才再现光明。她的灵动美丽,再度点亮诗人的星空。1926年,二十九岁的徐志摩与二十三岁的陆小曼结婚。

这段冲破了重重阻碍的婚姻,在当时激起轩然大波。京城名媛陆小曼与青年军官王赓离婚,转嫁浪漫诗人。支持的、反对的、嘲讽的、赞美的都有,此事一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家一开始就不承认这个儿媳妇,徐志摩的老师梁启超,在婚宴上的证婚词更像是厉声斥责。一对因爱走到一起的青年,几乎成为众矢之的。历经千辛万苦,郁达夫笔下的“忠厚柔艳如小曼,热烈诚挚如志摩”,会是让彼此心灵栖息的灵魂伴侣吗?

一段爱,开始的时候过于热烈夺目,燃烧之后的灰烬,则满头满脸,让人无所适从。

陆小曼出身名门,从小被精致地养大。她英文、法文俱佳,曾被顾维钧聘为外交翻译;她擅画山水,师从刘海粟、贺天健等绘画名家;她深谙昆曲,古文功底深厚。这道“北平城不可不看的风景”,顾盼举止间,充满了迷人的韵致。

她无疑是徐志摩最喜欢的那类女子,聪明灵动,满溢艺术气息。

可是,刺绣的背面满是线头,美人的巧笑倩兮之后,也不全都是鲜艳。在上海,她租住最豪华的别墅,每月花销惊人。她本来极具艺术天分,可病痛的折磨加性格的脆弱,让她不仅无法奋进,甚至卧于烟榻。

相爱之初,徐志摩曾说:“这阵子我的灵魂就像是火砖上的熟铁,在爱的锤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飞洒。”

当热烈的爱情,眼睁睁陷入世俗的泥淖,徐志摩也沉默了。颓靡的上海生活,让他有着说不出的苦闷。

他开始四处奔波兼职以应付巨大的开销,同时劝导小曼积极振作。

1928年元旦,他送给小曼一本《曼殊斐儿日记》,希望她能恢复本来的“纯粹的性灵”。曾写出《爱眉小札》那般甜言蜜语的诗人,在给妻子的信中,屡次提到“毁灭”、“自救”。这些情绪,无一不是拖拽和沉重,哪里还和灵魂伴侣有半点关系。

火花四散的灵魂,如今只剩下满身扑打不尽的灰。

1931年11月,在又一次来回往返中,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计划搭乘19日的邮政飞机,去听林徽因的一场演讲。17日晚,上海家中,临行前他再次劝小曼戒除鸦片。陆小曼大发雷霆,用烟枪砸坏了他的眼镜。第二天,他看到陆小曼一封措辞刻薄的信,悲愤离家。

他仍然是爱着陆小曼的,无论是风尘仆仆的奔波,还是信件里的思念与鼓励。然而,这一天竟成为永别。

19日下午,梁思成去北平机场接机,几次都扑了空。20日凌晨,徐志摩坠机噩耗被证实。

其实,就在徐志摩走出家门的那一刻,陆小曼就后悔了。

她写了一封长长的认错信:“你是不会怨我的亦决不骂我,我知道的!可是我自己明白了自己的错,比你骂我还难受!我现在已经拿回那信了,你饶我吧!下午你走的时候我心里乱极了,你走了,我心如失!”

她不知道的是,道歉信寄出时,济南号已在半空中燃烧。

逝去的人得到安宁,活着的人,却承受着思念与悔恨。直到此时,陆小曼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她在《哭摩》里痛彻心扉地说,一定做一个徐志摩希望她成为的那种人,做一点认真的事业。

她闭门不出,拒绝所有追求者,后半生与翁瑞午相伴度日。她整理出版了《志摩日记》《爱眉小札》。她重拾画笔,渐入佳境,办了个人画展,晚年成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有了些微薄收入。

这些成绩算不上多么耀眼,但这的确是徐志摩曾经期盼的样子。

生命中的“灵魂伴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对徐志摩来说,也许就是一个充满灵性的个体,去尽自己所能,拥抱生命,表达美。

陆小曼是他的灵魂伴侣吗?虽然为时已晚,代价太重,但她终究在一点点衔起曾经折断的羽翼。

张幼仪呢?他在离婚后这样评价她:“C(张幼仪)可是一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这两年来进步不少,独立的步子已经站得稳,思想确有通道……她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怕’,将来准备丢几个炸弹,惊惊中国鼠胆的社会,你们看着吧!”——字里行间,满是敬重与欣赏。

林徽因,他心底的挚爱,将他失事飞机的一片残骸精心保存下来。她曾对胡适说:“我昨天把他的旧信一一翻阅了,旧的志摩我现在真真透澈地明白了,但这是过去,现在不必重提了,我只求永远纪念着。”

后来,她写了一首纪念徐志摩的诗——《别丢掉》,全诗回荡着忧伤的怀念:

满天的星,

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他与她们,有遗憾,有失去,也有美好,有珍藏。正如他的那首《偶然》,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有“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光亮,也许是用痛苦的方式,让张幼仪开辟出新天地;也许是用沉重的代价,让陆小曼步履蹒跚重拾羽翼;也许是用艺术的激情,让少女林徽因走进一片诗歌的人间四月天。

这些,你不能否认,是她们生命中至为宝贵的一份收获。

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1922年夏天,剑桥大学,门房看到一个年轻人在狂风暴雨中,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冲到校门。他全身湿透,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当横跨天空的彩虹出现时,他被美景震惊,大声欢呼。

他就是徐志摩,一个要在暴雨中追寻彩虹的人。

学会爱:

暴雨和彩虹,是个两难命题。想要彩虹的绚丽,就必须先承受“一万点暴击”。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甘愿为了灵魂中的自由与美而头破血流,勇往直前。灵魂是生命中无限上升的情感,伴侣则需要踏实地走在地上。两者结合,既要有抗争与打破的浪漫勇气,也会有前进与重建的现实艰辛。

追寻彩虹的激情,抵御暴雨的力量,两者同等真实,同等重要。

如果一定要给灵魂伴侣画个像,那么,他应该是这样一个人吧:暴雨时,能和你一起加固房顶,让你们的小家安全无虞;暴雨后,又和你温情相依,懂得欣赏彩虹奇妙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