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6章
李家虽是佃农,自家却也有几亩地,只不过是家里人丁兴旺,那点地不够让全家人吃饱饭,才需要额外佃旁人的土地耕种。
又因李家族人多,是村里的大姓,平日里并没甚坏名声传出,才被姚连英点做了昔日的庄头。
自从监守自盗那件事后,李老六丢了差事,连卫家的地都没资格种。
他被扔去修补城墙时,家里人只能灰溜溜去求附近其他有钱人家。对方要求交的租子比卫家多半成,他家也只得咬牙应下。
除了挨板子、受罚、租子等损失之外,更让李家人恼火的是来自左邻右舍的异样眼光,以及其他人家跟李家之间渐渐疏远的关系。
尤其是,马三经过这事还得了赏钱,又被提拔成庄子的二把手,负责管那什么鸭舍,整日里还趾高气昂的,仿佛自己看管的不是一群臭烘烘、嘎嘎乱叫的杂毛鸭子,而是一支常胜军队!
李老六服役回来,看着只觉格外碍眼,还跟同是天涯沦落人、帮他贿赂田大夫的兄弟嘀咕,骂马三是个心机小人,踩着他们家上位。
又说鸭子不是什么稀罕物,谁家还没见过似的,他家养的鸭子还更油光水滑更好看呢,也不知道马三神气个啥!
结果,这话才刚放出去,卫家田庄上的鸭子长得特别快、下蛋也快的消息就传开了,紧随其后的便是,卫夫人答应按市价出售下一批良种鸭蛋、鸭苗给庄子上的佃农。
只除了犯过事的李家。
村人们纷纷激动讨论起养这杂毛鸭能让自家一年多攒几个铜板,以及自家人能多吃几顿肉。
与此同时,他们看李家人的脸色愈发精彩纷呈,李家门庭也愈发冷落。
卫家夫人那么好心,初来乍到跟他们无甚交情,也不忘在年节里帮衬他们一二,可李家却当了白眼狼,明显被卫家所恶。
还要租卫家地的佃农们自然要跟他划清距离,即便是村中其他人,有的忌惮于卫家的背景,有的则是觉得李家人没底线,不敢再跟李家往来。
跟李家受到孤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近来春风得意的马三。
许是因为马三是唯一的外村人,还有过偷窃未遂的前科,即便他举报有功,还受了伤,卫夫人也不好越过众人提拔他做新庄头,却将养鸭这项重要工作交给他,可见对他还挺信任。
这事敲定后,围在马三身边的人肉眼可见多了,佃农们的态度也变得格外热情,甚至还不乏殷勤过头变谄媚的。
原因很简单。
鸭舍又不是什么秘密场所,佃农们平时没事都能过去溜达,时不时还能看到马三赶着鸭群路过自己身边,很容易就能推算出来,那么大的鸭舍显然还能容纳如今的十倍鸭子。
卫夫人虽允了下一批鸭蛋卖给他们,却也不可能一个不留全卖掉,肯定还要留一部分给自家繁育小鸭。按佃农户数计算,估计还要等到下下批、甚至是下下下批才能实现家家都有。
而这杂毛鸭据说长得特别快,三四个月就能长成下蛋,一年下来能养出好几拨,那么,耽误时间就是耽误金钱。
为了抢到头一批鸭蛋,他们可不得好好巴结马三,刷个脸熟,好让他给自家开开后门么?
亲眼看过某个邻居提着菜干、瓜脯、米粮等物往马三怀里塞后,李老六整个人都要嫉妒到变形了。
他要是没被那点钱财打动,现在岂不是能光明正大收礼了?
别看这点东西不值钱,单是能弄到这新品种鸭子就值一笔不小的钱财了。
不说可以高价转卖给其他识货者,长成之后给各家带来的收益更是可观。不出三年,只怕其他佃农家都能靠着这些该死的杂毛鸭子给全家换新衣,吃得满嘴流油,而李家只能眼巴巴看着,想想就恼火。
故而,李老六在见到王富时脸色是很糟糕的,甚至已经盯上了墙角的扫帚,准备赶人。
“你来做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王富讪讪一笑,故意将走路动作放得更慢,好让李老六看清他还有点一瘸一拐的狼狈模样。
“六哥,还生我气呢?弟弟我也不是故意坑你的。谁能想得到,咱都弄得天衣无缝了,连那姓姚的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偏偏被那姓马的老小子撞上了——”
李老六听得来气,腾地站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那个好弟弟,嫌弃后半夜干这事犯困,非说早个把时辰也没事,至于被人撞见吗?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也不至于亏了这么多钱!你还好意思来!”说着就要去抓扫帚。
王富连忙闪躲开,连声告饶,又道:“上次那事是怪我,可抛开这点不说,他卫家就没错吗?咱们只是跟他家‘借’点粮食出去周转下,赚点差价罢了,后面不是也还回去给他家了,凭啥还告到官府让咱们吃苦头?还搞到咱们都丢了差事,这一家老小难不成都跟着喝西北风去?”
说到这,他觑着李老六脸色轻哼一声,小声嘟囔,“刚刚我来路上,还听到有人夸他家仁善,呸,明明是伪善!”
李老六动作顿住,内心深处竟被王富的说辞勾动,原本的懊悔、内疚渐渐被怨怼想法代替。
是啊,他又没有偷了粮食不还的打算,怎么能算是盗呢?
卫家也太不近人情了,明明之前他没少给他家办事跑腿,连这么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
王富见他神色松动,趁热打铁说起养鸭一事。
“听说卫家不知从哪里弄了良种鸭子过来,还要给村里分鸭蛋是不是?偏偏姓李的有一半都没份,这不是故意打咱们脸吗?要我说,卫家估计是打算逼你们自己卷铺盖滚蛋,顺便低价把你们家那些地都给收了呢。”
“什么?他们怎么可以——”
李老六想不出任何辩驳的话,越琢磨越觉得王富分析得有道理,既忐忑又愤怒。
“凭什么?我李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想逼走我们,没门!真要逼急了我,我,我也去告官!我就不信他们敢官官相护,一味护着卫家!”
王富摇头叹气:“咋个不敢?我在城里做事这几年,看过的污糟事多着去了。只是孤立还好,就怕他家还有后招。老哥哥,你还是得多留个心眼,替自己筹谋一二。”
李老六脑子一团乱:“筹谋?怎么筹谋?”
王富故意装出一副绞尽脑汁思考的模样,过了会才换上激动神色,又警惕地看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我倒是想到个主意,只是不晓得你有没有胆子去做。”
“笑话!我会怕?你只管说来听听!”
“咳,他家不是拿捏着‘偷粮’那事坑了咱们一把么,咱们没偷也被安上偷的罪名,还不如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