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0章
一开始,卫所的人还很同情云巧,各种好言相劝。但,等云巧风雨无阻地往那边跑了三天之后,他们态度渐渐变得不耐烦。
这日甚至有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拉着张脸,远远就喝止云巧,不让她进门,还劈头盖脸骂陪她来的南湘和姜姜。
“她脑子病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不成?不赶紧去看大夫,在这儿折腾什么劲?一天天的没完没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再折腾,她男人能从地底下蹦出来不成?要尸体,你们自己去找西羌人要!”
姜姜听得来气,瞪着眼睛就要回怼:“说事就说事,您怎么还骂人呢?我家夫人没病,大夫来看过的——”
云巧拉住她袖子扯了扯,并摇头示意她噤声。
南湘赔着笑说:“官爷,我们一介妇孺,哪里有这个本事?您看——”
那络腮胡不搭腔,只扭头冲身旁的人感慨。
“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像这种落到蛮子手里的,除非投降当了俘虏,不然,能留个全尸就算走运啦!”
说罢,甩给云巧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不再搭理众人,还转过脸跟人讨论起各部族蛮子的可怕“传统习俗”来。
西羌人不开化,爱搞天葬,把尸体扔在石堆上任秃鹫啄食,等只剩下森森白骨才捡回去安葬。
但,这是针对自己人的优待,抓到敌方战俘就不一样了,连那白骨架子都要利用来做装饰,如头骨做的酒杯、水碗,小指节连成一串的白骨项链,腿骨做成骨笛、号角,等等……
东戎人相对好点,没有拿人骨头做装饰的爱好,却崇尚火葬,恰好跟中原人推崇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坏”理论相违背。
对后者来说,只有死敌、或是千古罪人才配得上这种“挫骨扬灰”的待遇。
相比之下,北胡人受中原文化影响深些,殡葬方面也渐渐向大燕靠拢,尤其是大修陵墓、陪葬各色阴器,却还是保留了一些怪里怪气的习俗,如用牛油和香料将尸体腌透了再下葬,说是可以防腐……
云巧也知道,自己每天过来确实对人家有影响,本想等这人跟同伴说完话,道个歉就回去,过几日再来打听下情况,没想到,这一等就听了满耳朵的恐怖殡葬风俗。
她们到底还是见识少了,连云巧这个算是死过一回、活了近三十年光阴的人都闻之悚然,更别提真正还年轻的南湘、姜姜二人了,一个个听得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害怕的同时也更加忧心。
如果卫城真的没死,活着落到西羌人手里,那,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云巧打了个哆嗦,不敢往下想。
她拉着南湘就要往回走,转身时恰巧跟那络腮胡对上视线,察觉到对方眼神并不像刚刚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耐、厌烦,反而透出一丝无奈和同情。
视线相碰撞的一瞬间,络腮胡愣了下,立刻板起脸来冷哼一声,扭头过去不再看她。
云巧心里一个激灵,隐约明白过来。
这汉子可能是在提点她,让她接受卫城已死的“现实”。
毕竟,如果卫城没有死,那他此刻不是倒霉催被祭天的俘虏,就是还活蹦乱跳的投敌懦夫。而这两种可能对作为家属的她完全没有好处!
回家路上,云巧变得格外沉默。
南湘有些担心,进门后想跟上她,私下再劝慰一二。不料,刚开口喊了声“嫂子——”,就见云巧冲自己轻轻摇头,并强颜欢笑地说。
“我明白的。你们先忙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贾氏在屋里看孩子做针线,闻声迎出来,也被她打发下去。
云巧进屋一看,小夏夏刚好是清醒状态。
时光飞逝,来到宁州城已经大半个月,天气也愈发冷了,几乎呵气成冰。即便裹上厚厚的棉袄、皮裘,人在外头依旧站不住,唯有屋内的火炕能给予些许温暖。
普通摇篮没法用,如今,小夏夏每天都在温暖的炕上爬来爬去,黑亮的大眼睛看人时扑闪扑闪,天真无邪,浑然不明白大人们为何突然变得愁眉苦脸,这背后又代表了什么。
她只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近来比从前沉默许多,笑容也少了,身上的甜香味道也带了一丝丝苦涩,让她莫名有些不快。
她用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脑瓜思考了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决定顺从身体本能,往前爬了几步,又努力撑起前肢,咿咿呀呀着冲云巧露出个灿烂的笑。
这是要抱抱的意思。
自从乍闻噩耗那日过后,云巧再没犯过同样的毛病,也没再忽视过女儿的需求。
她从善如流走过去,越过对小夏夏来说犹如天堑、但实际上很矮的小小护栏,将愈发沉手的女儿抱起,自然而然地晃了晃,拍了拍她的后背,再摸摸脑袋和脖子。
小丫头就高兴地咯咯笑起来,大半张脸都凑过来贴在云巧的脖子和肩膀上,热烘烘的,像只小火炉。
“啊呐……呐呐……”
恍惚间,这口齿不清的呢喃声被云巧听成了“娘”,心头柔软非常,也愈发酸涩。
她忽然想通了。
不管卫城人是不是真没了,当务之急都是照顾好自己和女儿,并为将来考虑。
如果人还在,想要一家团聚,她无疑需要一些助力和傍身的钱财作为自保资本。
若是人不在了,她绝不能让还懵懂的女儿背上那样的坏名声!
所以,她必须振作起来。
在努力挣钱和经营人脉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给卫城举办丧礼!
云巧抱着小夏夏想了很久,久到后者都玩累了,重新沉沉睡去,她才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回炕上,给她盖上小被子,连肩膀处的僵硬酸痛处都无心去揉捏,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去。
贾氏不放心,一直在东厢房里守着,见状忙过来。
“夫人,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云巧对她笑了下,轻声道:“贾大姐,这几日让你们操心了。”
虽然不是那种豪爽大笑的开朗性子,在没出事之前,她一直很爱笑,像一朵温柔的木槿花,静静在廊下风中摇曳,散发着淡淡的像青草般的芬芳。
可,此时这一抹笑却更像冬日里树梢上挂着的冰花,美丽且脆弱,仿佛一击即碎,可,实际上结实得惊人,没准还能给予那击碎它的人一道锐利伤口。
贾氏也曾经历过丧父之痛,更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长女,心头也是酸涩不已。
“您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却没能帮回您什么,这点小事都是应该的……”
云巧静静听完,只说:“接下来,还得多劳烦你们些许时日了。贾大姐,卫大哥的事,你帮我一块操办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偷偷把东西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