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2章
一开始,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想法,而后,云巧突然记起,卫城每日早上都不会落下的晨练。
那,究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下意识为重返那片酷寒战场做的准备呢?
如果是后者,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胡说什么呢?”
男人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生涩地拍了拍她的背:“别多想。这不叫自私,只是人之常情。”
云巧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把心里话全嘀咕出来了,脸上登时一热,飞出两抹晕红。
“我,我就是担心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
说到一半,她突然记起那个不详的梦,卫城身穿甲胄倒在火海中的画面深深刻在她脑海里,难以忘怀。
“我明白。放心,那种事不会发生的。”卫城以为她只是天然恐惧战场、以及可能的伤亡,哄起人来愈发耐心。
云巧在他怀里闷闷恩了一声,手攥得更紧了。
自私就自私吧。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她打死都不会让卫城北上,除非,除非她能梦到更多前因后果,有能力保证他的平安。
即便她不能肯定是真是假,但,她不会拿卫城的性命去冒任何一丝风险!
*
与此同时,江传芳却在做一件很冒险的事。
书房里很安静,仅有他一人,连平时伺候笔墨、端茶送水、杵在一旁听候差遣的小厮都被打发出去。
又因为门窗紧闭,光线被窗纸隔了一层,不免显得有些昏暗。
半明半暗间,江传芳独坐于书案之后,正用左手执笔在面前纸上写字。
他的右手之前被恶奴咬伤,现在才勉强结痂,掌心处缠着干净的白布条,有辛辣的外伤药膏气息弥漫于室内,稍动一动都感觉刺痛,自然没法像平时那样挥毫写字。
沙沙沙——
一个个墨字跃然纸上,虽然速度不快,一眼看过去却颇为潦草。
江传芳动作一顿,皱了皱眉,继续写。
跟用惯了的右手比起来,他左手写出来的字只能说勉强入目,若要以这般水平去参加科考,别说秋闱,只怕连院试都不一定能通过。
当然,他要做的并不是在秋闱前苦练,将左手的书法水平迅速提高上去,以防右手恢复不及时,也不至于影响秋闱。
他只是在调整备考计划。
因为记得今科的考卷题目,他早在重活之初便将功名当做囊中之物。
第一场的四书五经,这种只需要背诵记忆的题目对他本就不难,出处被他翻出来背得滚瓜烂熟,更不可能出错。
第二场的公文,对他这样一个曾经真的当过十几二十年官的人来说,更是手到拈来。
唯独第三场的时政策问,他有些拿不准,这几个月来也在不断润色、加工着自己原来的答卷,以求至臻至美。
再加上他那手脱胎于馆阁体、又更显灵动的书法,十分对考官们的胃口,拿个前三绝对没问题。
但,现在问题是,他的手受伤了,秋闱前就算能恢复,却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即便没有,隔了一两个月不练,总归有些生疏。
更别提,他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书法水平到底还是没有上一世的后来厉害!
既然不能在书法方面先声夺人,甚至还可能拖后腿,答卷内容就绝不能出错漏,最好还要能超出其他人一大截!
江传芳就想了个歪招,将记忆中自己看过的优秀卷子精华提炼出来,全部纳为己用。
此时此刻,他以专心读书为名将其他人拦在门外,就是为了将回忆中那些对手的答卷内容誊抄下来,再加以修饰,换一换引用典籍、论证方式,等等。
就像某个绣娘偶然看到同行画了副玉兰翠鸟扇面花样子,构图别致,于是见猎心喜,加班加点赶工出了一副新作品。
她将玉兰换成海棠,翠鸟改成其他毛色,花叶的数量略有调整,但整体构图基本一致,然后抢在同行前面,以原创新作的名义推出。
江传芳干的事跟她差不多,后果还要更严重些。
毕竟,一个绣娘被人抄了一副花样子,相比某个原本该名列前茅的考生被人剽窃去策论答卷中的核心精髓,实在不足一提。
前者还能强打精神,多琢磨几个新的花样子出来,后者却没法重新参加科考,失去的名次也不可能再回来,除非他愿意多蹉跎三年。
*
没有人知道江传芳的打算,即便世上唯一知道他的“特殊”的云巧也没想到,他能干出这么没品的事。
自从卫城受伤以来,她满心都扑在他每天的换药、以及各种滋补饭食药汤上,要不是这日听卫城提起一个叫贺伯安的秀才,她压根没想起来秋闱这回事。
如今已近七月,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卫城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血痂都掉得七七八八。云巧便也不再拘着他,放他进城去打听消息。
两人早就商议过,要把从山贼窝里抢来的那笔钱的一部分用到苦主身上,卫城就去县衙找郝捕快打听消息。
县太爷要搞德政,把部分赃银发给了苦主,但仅限于本县人。因预算有限,永和县之外的百姓自然就顾及不到了,绝大部分人对这也没异议。
易地而处,他们在其他县的地盘上被打劫,当地官员也不会太积极帮他们追回损失,最多把罪犯绳之以法。
郝捕快也是个心善的,又是跟卫城私下吃酒聊天,口风就没那么严,还唏嘘着提了一嘴丽水县那边的事。
说是某村里有个贺家,去年秋收时运粮去城里卖,不巧遇上那伙山贼,粮食被抢了个精光,贺老汉还给打了个半死。
被救回去后,他听说自己伤得重,医药费太贵,不愿让自己给家里增加负担,又愧疚于自己弄丢了家里的粮食,当晚竟一条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虽然结局很惨,但贺老汉属于自戕,他们家被抢走的粮食价值也不算高,山贼们又躲得严实,丽水县那边官员懒得作为,就将这事草草揭过了。
永和县这边给苦主发补偿,也就顾不上远在百里之外的某个普通农户。
但,因为郝捕快有个亲戚在丽水县,前几天过来拜访,才偶然得知,那贺家虽然穷,却出了个读书人,叫做贺伯安的,是贺老汉的侄子。
“听人说,这位贺秀才在本地名声很好,只是碍于家贫,才没法去大书院就读,一直籍籍无名。也不知道他今科会不会下场,如果要去的话,花费肯定少不了。我想去那边瞧瞧,拿些钱资助他,顺便再打听有没有其他苦主……”
卫城兴致勃勃说着,云巧却心头一跳,莫名觉得这位贺秀才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