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湖 道义，他在死前哭泣，倒在风雨里。
狂风渐盛。
雷声隆隆。
十八个人团团包围环视着铁马。
铁马却只将目光停留在正前方的一个人身上。
这人若说特别，在十八人中倒也不显特别。要若说出众，在十八人中却是最不显眼的那一个。
这个人头上带着斗笠，嘴上围着黑巾，手中锋锐唐刀斜于腰侧，穿着的黑色劲装和其余十七人一模一样，手腕和腿裸都用系带紧紧捆缚。
所以这个人看上去就是杀手，有着杀手该有的装扮和气势，当然没什么特别。
但铁马却看到一点最不特别的特别之处！
眼神！
他注意到，余下十七人的眼神炙热无比，不但极其渴望立刻动手，更渴望和铁马手中那把名满江湖的醉里刀一决生死！
但唯独这个人的眼神不显狂热，反倒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要知道高手之争，决死之刻，狂热当然不可或缺，但冷静却是最为稀缺的品格。
毕竟兴奋就会冲动！
而冲动则会直接武断影响思考，从而忽略细节以及敌手的破绽。
而此刻这个人就很冷静！
他的目光依旧在审视，在打量中细腻地寻找铁马的破绽。
所以铁马确定，这个人必然就是刀阵跃龙门的阵眼！
“他的体力已不多。”
黑衣人的目光如毒蛇般盯着铁马，语调也普普通通地提醒了周围十七人。
十七人闻言顿时眼眸微眯，但迫不及待的心绪已令盯着铁马的瞳孔放大。
但铁马神情无波无澜，因为他懂即便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实情，自己也绝对不能显露出一丝慌乱的道理。
不过如果说现下要从这十八人中突破重围，那么焦灼的持久战必然是愚蠢的决策。
毕竟，他的体力已不多，出手的机会恐怕也只有一次！
那么办法只有一个！
而这个办法就是在一瞬之间、刹那之间、于顷刻电光火石用他目前仅有的速度与力量一举攻破眼前所有敌人才称得上事半功倍！
所以他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他必须要全神贯注，等待最佳出手的时机！
于是他感受着苍劲的北风吹拂着颇显陈旧的伞沿，伞下的目光在凝视里渐渐眯起，手中醉里刀在沉寂中也感受着五指的力量逐渐凝聚！
举刀！
铁马率先动了！
噌地一声，高举的扑刀醉里宛如伫立猎猎风中，铁马的膝盖在踏步前行之余下沉弯曲，长靴踏在浑浊水泊中震起四溅水花，手中扑刀与腰腹齐齐发力。
在俯身中纵斩！
此招名曰，踏前斩！
这一刀如水月光华，于狂盛风中纵现一抹寒芒，取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一个意料之外的快字诀！
可黑衣人眼眸本能地流露惊骇之色，下意识本能举刀竟格挡下攻击！
噹地一声，扑刀醉里与鱼龙舞相撞，对抗的锐利刀锋迸射耀眼火花！
“好大的力气，看来你已准备殊死一搏。”
黑衣人的目光横陈于刀锋之上，刀锋在力量的抗衡里微微颤抖！
“既然要走过这条街，何须在意生死！”
铁马话语轻描淡写，手中力量已经渐渐加重！
醉里刀在下压中逼迫身为阵眼的黑衣人勉力支撑，他半仰着身子被完全压制，情急之下咬牙推开刀锋就厉声大喝。
“布阵！”
十七人闻言在冲刺中硬生生止住脚步，随即在同伴之间游离穿梭，默契地站好了四人成队，五人成行的阵型！
阵法跃龙门，由十八人布阵，阵眼居中把守，左右各分四人策应，而后余下九人分前五后四，虚招在前，实招在后，其精髓就是根据鱼跃龙门中的蓄势待发，后发制人的要点所创。
十八人站定，铁马一动不动。
噼里啪啦。
一场急雨骤来。
稀里哗啦的湍急雨水拍打着两侧街道的屋瓦，在空灵的砖瓦闷声里，双方四目相对，眸绽锋芒。
随即十八人动了！
他们迎着狂烈的北风，在凶猛的急雨中踏步，并在前行中变作冲刺，唐刀在身前婉转乱眼刀花，五人凌空翻转迅疾地刺出刀尖！
但铁马临危不乱抬手横刀一扫，厚沉刀身以一挫五推开敌手，长靴踩着水泊就沉膝扎马，手中扑刀也不攻反守横在身前！
因为他深知跃龙门的攻势取的就是如鱼跃龙门般的连绵不绝，前面的杀招虽看似凶猛，但后招才称得上偷天换日！
所以要点就是沉住气！
几乎在铁马摆出防守姿态的顷刻间，只听噹地接连四声，四把破风斩雨的唐刀从昏色中砍在醉里刀的刀背上，震的雨珠四溅，也令四双惊异的眼眸对上了藏在刀背后的铁马双眼！
他的眼神虽虚弱布满血丝，但还锐利如旧，只见他挡下攻击丝毫不拖泥带水向后飞速后撤，手中扑刀拖行在侧，向左虚空一划竟传出兵铁交鸣，向后一横又迸射几簇火花。
这一幕落在身为阵眼的黑衣人眼中，他不禁感慨万分。他自认接触跃龙门阵法已得精髓要诀，方才前两次虚招他明知铁马会挡下，但左右的后两次杀招却始终没逼出铁马的进攻！
此刻铁马持着油伞与他保持着数十步距离，站在倾盆大雨的街道中，好似一名持伞驻足的白衣书生。
双方对望。
皆沉默不言。
但黑衣人自知攻势已尽，接下来已无半点机会。自古高手决一生死，从来都没有第二个机会。
不过他也知道，铁马也没机会杀死他们。只要他们保持沉稳队形，守住这条街道，那依然可以慢慢消磨铁马的体力和精神。
直到对方精疲力竭！
不过下一幕却令他诧异地眸子凝起，他注视着铁马脚下的长靴踏在水泊中，接着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来。
他想做什么？
黑衣人不解，对方分明已没有体力，已没有机会，他为什么还要向着死亡而来？！
就在十八名黑衣人都差异不解的瞬间，突然——
——雷鸣！
轰隆隆。
天光骤亮，雷鸣声后是雷暴般的一闪，天地仿佛被刺目白芒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所以十八名黑衣人什么也看不到，更别提看得到铁马！
而待雷暴消逝，天地的昏暗景色再度映入眼帘，十八名黑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都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铁马不见了！
不！铁马不是不见了！
他已到眼前！
借着骤闪雷光，铁马于电光火石间冲到十八人近前，手中扑刀醉里一纵而过划破一人喉咙，俯冲的身躯诡异地贴地翻转一甩刀锋削断一人手臂，脚尖一点飞跃而起就砍在一人脑袋上！
然后推着嵌入敌人脑门的刀锋向前踏步，在一众惊骇无比的目光里一脚踹开了敌人的尸体。
尸体重重倒在水泊里如滩烂泥般渗出嫣红鲜血，身为阵眼的黑衣人脸颊肌肉因愤怒颤栗，大手一挥！
“杀！！！”
怒吼声中，他拔刀相向，余下的黑衣人接到命令前后不一地向前发起死亡冲锋，一人迅猛抬刀就砍向铁马的头顶！
可铁马身形向后一撤抬刀一引，刀锋摩擦着刀锋直到火花消逝的尽头，膝盖一沉俯身挥刀就割断敌人的喉咙！
但又一名黑衣人已紧随而至，只见他刺出唐刀直取铁马的胸膛，可噹地一声，醉里刀撞开了刀尖，噗嗤一声，他目睹铁马在风雨中旋身踏步，将锐利刀尖刺入了自己的喉咙！
他溢着血，松开了唐刀。鱼龙舞掉在水泊里被雨声拍打着幽寂的冰冷刀鸣，鲜血沿着握住刀锋的手指滴在青石地里。
他流着血，退着步，他注视着铁马那双冷漠无情的双眸，忽然想哭。
但他没有流泪，只是神情充斥着惧怕。他怕死，走江湖的哪个不怕死？
他的双手十指紧紧握着插在喉咙里的醉里刀，纵然手指被刀锋划破也不在乎。
因为他明白，只要松开手，刀锋就会离开他的喉咙，然后血就会流出来，他就会死！
他不想死！
噼里啪啦。
雨珠拍打砖瓦声。
噗嗤一声。
血声。
淅沥沥。
雨声。
细密的雨丝拍打着黑衣人，他的双手举在血流如注的喉咙前，空空地举着，双眼恐惧地注视着铁马，喉咙不断地如呕吐般溢着血。
他的嘴唇吐着血泡泡，看着伞下的铁马那双无情的眼眸，又看向他手里那把流淌血珠的醉里刀。
嘭地几声，黑衣人终于欣慰地笑了，他知道那是刀声，那是他同伴手里鱼龙舞的刀声，他们一定是来给自己报仇的！
毕竟他们是兄弟，是生死相依的兄弟，虽然他们不似客家庄十八兄弟那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但他们也是有福同享的兄弟！
可就听哒、哒几声急乱的脚步声，黑衣人疑惑地侧头。
然后他的瞳孔像是瞬间失去了光彩。
他忽然哭出泪，虽然在面对死亡时他没有哭出来，可这一刻他却哭了出来。
因为他看到他的那些兄弟丢掉了刀，惧怕地向后奔逃。
他们在逃命，可为什么？
黑衣人哭着想，我们不是兄弟吗？不是有福同享的兄弟吗？
噗通一声，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迷惘地任由喉咙里的血在流。
“原来江湖道义……兄弟……都是狗屁……”
他哭着说完这句话，抬头看着铁马。
倒在风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