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豪赌 天下皆为饵，一人垂钓钩
这是皇帝三天来接到的第四份急报了。
太子自戕他制止不了，边关告急他平息不了，他这个皇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夜幕降临，皇帝已经在玉阶上坐了一天了，他不断的撕扯着自己头顶的头发，他想将着三千烦恼丝扯断扯尽，可终究还是逃不了现实的命运。
在沉重的暮色中第五道急报到了。
当，当，当……，丧龙钟又响了。
“这次是谁？”
“是二皇子，陈永靖。”
边关告急，九原破城，被围困安山多日的二皇子已于日前战死沙场，不日灵柩便会送回长安。
二皇子战死，天策军损失惨重，华国公晋仇退守安远城。
伊顿苍何进军，跨过九原，将安远城团团围住，拔掉这座城，他就可以长驱直入，一马平川疾驰三百里，最终兵临长安城下。
第二天清晨的露珠打湿了皇帝的发髻，他明黄色的龙袍很单薄，大太监总管齐仲拿着狐裘披风站在不远处，看着在玉阶上坐了一夜的皇帝满脸都是担忧。
终于，等到第一缕阳光洒在皇帝脚下，皇帝站了起来“齐仲，召百官上朝吧。”说完转身回了寝宫。
皇帝再出现时已经穿戴整齐，脸上没有一丝疲态，那个接连失去儿子的父亲不见了，只有大宸国的皇帝，他仍旧那样意气风发，挥舞宽大的龙袖，指点江山。
开元殿中，皇帝略带悲凉的声音缓缓响起“众卿，北凉气焰嚣张，屡屡犯我大宸，日前二皇子永靖已经战死在安山。”
“陛下节哀。”群臣一顿山呼跪倒。看似每个人都在为陈永靖的死伤心，但那一张张恭谦忧伤的脸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无人知晓。整个大殿内估计没有人真正会为陈永靖之死伤心吧，包括皇帝。
皇帝没有看伏倒的众人，而是自顾自说道“北凉如今兵围安远城，华国公被迫退守，我军困守孤城，众卿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群臣立马躁动起来，虽然百官之中有大半是文臣并不懂军事，但他们却都清楚的知道安远城丢了的后果。
还未等群臣商议出来一个结果，皇帝单方面宣布“朕决意，亲自率领天策军，京畿屯田军，禁军御驾亲征。”
“陛下，万万不可啊。”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是邱九龄。
这个老狐狸难得不和稀泥，竟然如此直接的反对皇帝的决意。
“陛下乃万乘之君，是天命所归的天子，岂可轻出。”邱九龄高亢的声音代表着自己坚定的立场。
邱九龄说完群臣伏倒高呼“邱大人所言有理，请陛下三思。”
满朝文武，皆是如此，但皇帝却并未动容。
“朕当年南征北战，大小战争经历了上百场，今日御驾亲征小小的北凉有何不可？”皇帝的态度也很坚决。
“陛下，当时您还是亲王，如今您可是皇上，您身系着江山社稷，切不可一时意气，以您万金之躯，深入兵危之地啊。”邱九龄继续劝阻。
“安远城破城了，北凉长驱直入，兵围长安，到时社稷倾覆，国将不国，还有什么万金之躯，万乘之君。尔等不必再劝，朕意已决。兵部尚书陆宣何在？”
直接点名兵部尚书，接下来自然是询问兵马钱粮，皇帝意思很明确，就是他已经拿定主意，不必再议。
一脸大胡子，但是体格精瘦矮小的陆宣应声出列“臣在。”
“京畿之军还有多少？”
“启禀皇上，京畿四军，南位军一万，东襄军八千，其余两军各五千，共计两万八千人。”陆宣答道。
“好，禁军统领楚十全，禁军有多少人可出战?”
楚十全高大白净，威风凛凛的仗剑而立，“回皇上，禁军两万，随时可供陛下驱使。”
……
皇帝在朝堂之上调兵遣将完毕，又命陈永烨代为监国，处理政务，然后他大袖一挥，宣布退朝。
意气风发的皇帝，下了朝堂又成了孤家寡人，他一个人坐在书剑殿里，看着书剑传世四个字发呆。
文治最佳的永稷走了，武功最强的永靖走了，书剑传世这句话真的显得很讽刺。皇帝轻轻的在面前的地图上圈了一下，刚刚放下笔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丝微光，随即门又被轻轻关上，殿内的光芒也跟着消失了。
“齐仲越发不顶用了，连你也挡不住了?”皇帝的话里面透露着无奈。
“陛下，齐公公能不能挡不住我并无大碍，我们能不能挡住北凉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陈永萧很认真的说道，皇帝却并不以为然。
“你来。”皇帝轻轻招手叫陈永萧上前。
陈永萧上前来到皇帝的御案前，案上放着一幅地图。
地图上清晰的标注着一道红线，一道蓝线，一道黑线。
蓝线起于安远城，一路朝南，向长安而来，红线起于蜀中，出剑阁，越过长安，一路朝北，两条线交于北塬，北塬位于长安与安远之间。
黑线起于长安，绕道潼关，顺势向北，也汇聚于北塬，北塬这片地被人用笔圈了起来。
陈永萧看完地图，脸色先是疑惑，进而变成震惊，最后竟然成了恐惧。
“陛下，你已经放弃了安远城了吗？”陈永萧问道。
皇帝点点头。
现在守在安远城里的可是在乱军之中救了他三次，跟随他征伐了一辈子，力保他登上皇位的老臣晋仇，就这般被舍弃了。
“陛下，你要调镇南军北上？”
皇帝点点头“镇南王请缨的折子今天已经到了中书”。
镇南王请缨北上和小苏没有丝毫关系，北凉南下安远，镇南王请缨的折子就已经发出了。
镇南王从未想过皇帝会用他的女儿诱导自己请缨北上。和皇帝有着过命交情的镇南王，绝对不会坐视他的皇帝陷入危局。
“陛下，你要放弃长安吗？”
皇帝点点头。
陈永萧不再问了，皇帝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皇帝不驰援安远城，安远城一定会被攻破，只是迟早的问题。让晋仇和北凉拼命，消耗北凉军战力，等到北凉攻下安远城，整军南下时，镇南军的骑兵应该就越过长安了，两军在北塬相逢。镇南军和北凉军必然两败俱伤，皇帝此时已经从潼关绕道北塬，坐收渔翁之利。
退一步说，在北塬镇南王战败，北凉南下长安，皇帝已经率军出去了，长安不过一座空城。等到镇南军后军一到，镇南王攻打长安的北凉驻军，皇帝封锁北凉北逃的路，一举歼灭北凉。
皇帝是要以天下做饵，一举灭了北凉和镇南王两股力量。
皇帝不愧是能从血浴长安中走上帝王宝座的人，他从来不会失败。
陈永萧精神恍惚的进了王府，王若卿立马迎了上来，她一脸笑意，看来太子和二皇子接连离世并未对她有任何影响。
陈永萧非常疲惫，他被皇帝震惊了，他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存在的，他可以丝毫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性命，丝毫不在安远守军的性命，丝毫不在乎长安百姓的性命，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个恶魔。
陈永萧推开王若卿，径直冲进小苏的院子，他想告诉小苏皇帝的阴谋。
但是看着坐在窗前，细细簪花的人，陈永萧又闭上了嘴。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小苏，直到小苏发现了他。
他并未多言，猛的冲上前，一边抱住小苏，很用力，似乎要把小苏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陈永萧，你干什么？”小苏捶打着陈永萧的背，陈永萧却丝毫不动。
良久之后，小苏也慢慢平静下来了，她轻轻的拍拍陈永萧，温声询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陈永萧缓缓松开小苏，已经又是一副冷峻的脸“没什么。”
说完就要朝门外去。
小苏一把拉住他，睁大眼睛瞪着陈永萧“是不是我的父王和哥哥出事情了?”
“不是，他们都会很好的。”陈永萧撂下这句话，甩开了小苏的手，匆匆出了门。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陈永萧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整个长安城只有王若卿在不断的询问，剩下的人好像从未见过陈永萧这个人一样，对他闭口不谈。
直到半个月后战报传来。
安远城的北凉军退了。
再半月陈永萧回来了，他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在屋中，沉默了三天没说话。
其间王若卿去看望了他九次，但都没见到他。
小苏一次都没去过，但她在厨房炖着的乌鸡汤也已经换了十一次了。
直到第三天晚间，小苏正在卸妆，陈永萧闯进了小苏的房间。
陈永萧的眼神冷漠恐怖，眼中布满血丝，他披散着头发站在黑暗的灯火下，一言不发，像是一个鬼魂。
小苏从不主动和陈永萧说话，今日也是。
两人不相顾，亦无言。
枯坐良久，直到红烛燃尽，房间暗了下来，陈永萧沙哑着嗓子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走进泥沼的人，还能干净的出来吗？”
小苏认真答道“污泥并不脏，脏的是自命清高，却让无辜之人付出血和泪的人那颗自得之心。”
陈永萧不知何故，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凄惨的像深山之中乌鸦的叫声，细听之下才会发觉其中还夹杂着哭声。
小苏摸黑轻轻走过去，抱住了陈永萧，她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轻轻的拍打他的背，想将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小苏没让人掌灯，她看不到陈永萧的表情。
“你知道吗？我成了和他一样的人。”陈永萧揽着小苏的腰，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
这一夜小苏知道了很多，当然并不是全部。
那天陈永萧从王府出去，连夜进宫，他阻止了皇帝以天下做注的豪赌。他赌上了自己的人性。
皇帝竟然答应了他。
第二天陈永萧便率领八千天策军出潼关，沿黄河出关，折往西北，一路狂奔，五日便进了坪府。
八千天策军如同离弦之箭，直直射向驻军在坪府的北凉王伊顿乌珠，伊顿乌珠被生擒。
第七日，皇帝御驾抵达安远城，三日苦战，安远城之危解除。
皇帝率领最差的屯田军打败了北凉最精锐的部队，并且一路北上九原，驻军在九原然后离军返京。
皇帝是和战报一起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陈永萧的消息，他被任命为北伐主帅。
陈永萧和北凉鏖战十日，不分胜负。
后北凉增兵十万，陈永萧不敌，后撤三十里，与北凉王子伊顿苍何议和。
伊顿苍何退兵，并与大宸签订盟约，约为兄弟之邦。陈永萧需放归北凉王伊顿乌珠，并割让靖北城于北凉，赔银钱百万，粮五十万担，嫁永穗公主于伊顿苍何修百年之好。
功劳簿上记载的和陈永萧告诉小苏的是一样的，都是他鏖战无果，却有议和之功，陈永萧也凭借这次战功登上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