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浮生草
“为什么！”沈雯冷汗直流，只觉得背后杀气滚滚，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回去真让宗门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他们就想知道这一切，你没听他们说吗？修炼方法走不到那一条路的尽头，可是即便如此，我们的飘渺宗是连这条路都没有啊！”高景行语速飞快地说道，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混乱。
只见齐必复挺身而出，挡在沈休文之前，嘴角轻启，吐字如冰：“滚！”
刹那间，漫天飞剑倒挂天际，剑身齐鸣，宛如草原上一只孤苦无依的花豹幼崽，在无垠的绿意中哀鸣求助。
“碧落剑法！”万贵一怒吼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
“三味真火！”齐必复轻吐一口绣气，火星点点，随即轰然炸裂，化作滔天烈焰，如洪水决堤，猛扑万贵一而去！
“三味真火……！”万贵一双眼微眯，身形一闪，巧妙躲过。空中飞剑瞬间合一，最终融入他脚下的剑中。“哼！真没想到，冠绝天下的三味真火竟在你手中，齐必复，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齐必复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还对什么感兴趣？呵呵，恕我直言，你文不成武不就，今日又何必再纠缠不休！”
“你可知道你身后护着的人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万贵一怒不可遏。
“那你能动我分毫吗？”齐必复声音骤冷，歪头轻笑，“万贵一，你可别自找苦吃……”
见在齐必复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万贵一愤然转身，踏着飞剑腾空而去。
齐必复拢袖冷眼扫视三人，淡淡道：“行了，沈公子，我今日来此，只为见证这一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休文疑惑不解。
“我来看看昆仑镜是否真的能够映照古今……”齐必复低沉开口，“这个时代将诞生仙君，但究竟是不是你我却不得而知……而这个仙君……”
在齐必复眼中，眼前的三人如同蝼蚁般渺小。他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表现得无比熟练；但又似乎这是他的第一次，他正费尽心机地向高景行三人解释清楚。
然而，昆仑镜中沾染的鲜血缓缓飘散出点点星光，预示着一切已无法挽回。
“这是第三重了啊……”齐必复眼神黯淡。
四周景象开始悄然变化，巨大的洞窟逐渐幻化为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青草。
齐必复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一切，轻声说道：“这些浮生草……你们看上了多少，就赶紧拿多少吧。”
“为什么？”高景行不解。
“你们知道什么是浮生草吗？”齐必复叹了口气，“这种能让死人生肉、活人痊愈的药草世间罕见……这里是赵家的后院吧？”
高景行看着齐必复，点了点头：“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何与我长得如此相似？还知道这个地方……？”
“我卜了一卦，原本只是紫薇星高悬，却偏偏有忌星来冲……你明明没有这个实力，为何总是要选择卷入这场浑水？”齐必复缓缓走到高景行面前，“仙域一直有个传说，每个时间都有无数条分支，在这些无尽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是应劫而生，而这个劫难是为了在某一天的一个时代里，与某个人正面相遇。”
“这个人很强吗？”高景行试探性地问。
“我不知道。”齐必复嗤笑一声，“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算多强。不过我清楚的是，我已经落后了……一步错，步步错。”
“那你这是……？”沈休文疑惑地问。
“我只是想看看，昆仑镜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齐必复温和地说，“飘渺宗从未记录过这个世界的秘辛，这个世界并非真的没有成仙之路，想要成仙也只有走过那一扇门，只有你们真正通过‘门’才能知道真相。所以对你而言，注定会失去一切，沈休文。”
“我哥呢？”沈休文焦急地问。
“你哥？呵呵，看见这院子里的浮生草了吗？一百条人命，才能换来一株浮生草的发芽。你要找你哥依赖于这面镜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实力没有达到某个层次，注定挽回不了过去？”齐必复答非所问，缓缓推开门，蹲在草地上，背靠木屋的支撑柱坐了下来，打趣道，“高景行……你想永生吗？”
“我不想。”高景行紧握双拳，片刻后松开，咬牙道，“永生就是一个谎言，唆使着人去追，但是古往今来有什么人真的追到了所谓的永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必复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眼角带着泪光，“你还是这么说，百年光阴，哦不，千年了，你还是这样。”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人从天而降，扑倒在地，急切地将地上的浮生草一把又一把地塞进口中。
沈休文急忙跑到那人面前，一把扶起他。
当看清那熟悉的面孔时，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他紧紧抱着沈休平的脑袋，替他抹去脸上的泥巴。沈休平的嘴里混合着鲜血、泥土以及浮生草碧绿色的汁液。
“呵呵……呵呵……呵呵……”沈休平苦笑着摇头，双眼通红，一丝眼泪从眼角滑落。
“哥……哥……你怎么会这样……！”沈休文心痛欲裂。
“沈休文！”天空中传来万贵一错愕的声音，“你怎么还活着！”
“万贵一！我凭什么不能活着！”沈休文嘶吼着，低下头抵着沈休平的脑袋，“哥……哥……哥……你在这儿等着，我会替你报仇的……！”
“飘渺宗都被灭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叫嚣！”万贵一呵斥道。
杀招！碧落剑法！琉璃彩！
无数的剑再次从九天之上飞落而下，彼此交相辉映着日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柱直射沈休文。
这个平日里光明磊落的男人，此刻也展现出了他独有的光明磊落。
阳光顺着剑柄不断折射，再通过炁的引导变得更加刺眼，让敌人的视线变得恍惚，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万贵一！枉你自称君子！”沈休文愤怒地喊道，强烈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甚至开始有鲜血从眼角溢出，“怎么会有这样的未来……”
“哈哈！我当初还以为你得到了神器会怎样！到头来不过如此！”万贵一冷笑一声，抬手一挥，身前的光芒更盛，“飘渺宗上上下下皆被屠戮殆尽，你沈休文能活过来也确实异于常人。那日我还想对你搜魂，只不过你突然间就魂飞魄散，当时我还奇怪。今日一见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小子身上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沈休文闻言身体一震，目光痴痴地看着来者：“你说什么……！”
下一刻，沈休平猛然摁着沈休文的身体站了起来，乳白色的炁瞬间从他的周身四散开来，形成一道水波粼粼的保护罩。
他笑着看着沈休文，用刺耳、尖锐的声音缓缓说道：“呵呵呵呵……我们沈家修炼之法独步天下，饶是飘渺宗的祖师都得礼让我们沈家祖先三分。不过没关系……只是....只是可惜了，我给沈家丢人了，呵呵。”
沈休文怔在原地，一言不发，呆滞地看着这个声音已经偏向女性化的男人，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阳刚之气。
“呵，他这么努力地追杀我们，就是为了沈家的秘籍……你死了，此仇无以报，唯有将这修改过的修炼之法尽数公之天下。在他追我的路上，我已经将我们沈家剑法，心法，以及各种修炼之法的诀窍告诉给驿站的兄弟，不消几日，他将以此印刷布告天下！”沈休平妩媚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刚想要去抚摸沈休文的脸，霎时间缩了回去，旋即一手兰花指猛地作掌捂住自己的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沈休平，这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少年，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他背对着炽热的光，无数的飞剑停在他的身后，久久不能坠下。
沈休平最后怒了努嘴，双臂无力地垂落。
霎时间，那一层看似柔软无力的保护罩裹挟着飞剑朝着万贵一掠去，狠狠将其右臂斩下，并在眨眼之间将其湮灭。
这是沈休平能为沈休文所作的最后一件事。
抱着他的也是他最后的骄傲。
天人之姿，龙眉凤目、仪表堂堂飘渺宗宗主亲传小弟子、外山门镇北左将军、内门剃刀、主山荡魔仙人、沈文道君、文成仙君——沈休文。
沈休文知道，那个曾经仗剑天下，修为冠绝仙域的剑修已经永远的变成了过去，而那个过去，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这一刻。
在那远远的天边似乎出现了蝗虫！
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大地一片黑暗。
万贵一双眼微眯，即便是断了一只手也不会让他退缩。
“仙域血宗前来恭送道友飞升！”
“仙域青莲宗前来恭送道友飞升！！”
“百花宗恭送道友飞升！”
“合欢宗恭送道友飞升！”
“恭送道友飞升！”
“恭送道友！”
在那天边传来了数不尽的恭送之声，万贵阳咬牙道：“我乃飘渺宗宗主亲传弟子万贵一，尔等是要与飘渺宗世世代代为敌不成！”
“哈哈哈！贵一小友，我等非要与你为敌，只是你也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贵派的正统性我等都已经承认，又何必对这魔宗余孽赶尽杀绝。”
飞剑之中传来声音，沈休文低着头不愿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恍惚间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兄长会远离家族一人远走，自己又因听信贼人谗言错信自己的哥哥。
哪里有什么沈恶人偷学仙门绝学，辜负西南仙子，如果自己的兄长真的是那个让自己失望之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道友为他饯行？
沈休文任凭沈休平瘫软在自己的怀中，刺入身体的飞剑化为泡沫消散在天地之间。
风吹树摇。
“啊.......！”
这一切来得太快，所有的变革都在眨眼之间完成。
在这一刻沈休文似乎想到什么，猛然推开自己的兄长沈休平，慌张向后退了数步，沾满鲜血的手从怀中取出带有自己鲜血的昆仑镜。
“传说昆仑镜映照古今......呵呵.....既然能够映照古今，那就带我回去！！带我回去！”沈休文发发了疯一般朝着镜子吼道。
“昆仑镜从不是映照古今。”齐必复缓缓上前，瞥了一眼道“如你所见，这一切是真的。我们身后那两个人是真的，我们眼前发生的也是真的，甚至你刚刚经历的一切也是真的。你凭什么觉得，你回到了过去，你就能改变过去......别忘了......你来自过去。”
沈休文苦笑一声，带着哭腔问道：“既然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啊......我也不知道啊。”齐必复眯着眼看着天，沉默了一会儿看向高景行，摆了摆手说道，“小子，过来！”
高景行知道是在叫着自己，便领着沈雯走上前去。
“你叫什么名字？”
“高景行。”
“姓高？高山的高？”
“嗯，景色宜人的景，行人的行。”
“嗯，景行行止。”齐必复喃喃道，“可惜了，呵呵......你那个时代是什么时代？”
“我不知道。”高景行摇头说道，“我在的时代是一个很普通的时代，没有仙人，所有人都很努力，世俗王朝与仙门分割开来，我从没有下过山......”
“哈哈.....好......好......！”齐必复笑声爽朗，目光之中充满了鄙夷，“这万贵一不是想要得到天路传承，只可惜生错时代了。”
九天之上，万贵一正欲离去，却见齐必复如此嚣张之言，一怒之下万剑归一再次神通骤现。
齐必复身旁的沈休文声音颤抖地说道：“所以......先生是算出了什么？”
“呵呵，我能算什么？”齐必复拍了拍沈休文的肩膀，轻声问道，“既然两边都是事实，你要选择哪一边？回去，还是留下？”
沈休文自嘲的笑了笑：“兄长待我情同父子，数十年光阴并非与他从未相遇过，细细想来兄长从未想要置我于死地，能出入西南各大势力，结识天下英豪的沈休平，又岂会真是般不堪之人。”
“所以不回去了？”
“呵，回去吗......?过去的我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飘渺宗也即将大势已去。”沈休文倒是想的很开，随后一双手猛地朝着自己额前扫过，顿时长发散落，“今日之事，死的是我。”
“选择了？”
“选择了。”沈休文苦笑一声，很快，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昆仑镜打碎，鲜血如同泉水涌出泉眼般血流不止，“齐必复.....我有一问......不知道先生可否为我解答？”
“碧落！”万贵一嘶声力竭道，滔天的法力顿时崩散悬于空中的数万把飞剑，“在场之人再多加阻挠，莫怪我万某他日将今日之苦一一讨回！谁若是再敢阻拦，就是与我万贵一，与我们飘渺宗为敌！”
话音未落，飞剑顿时变成液态随后分化为无数根细小的银针。
“谎言。”万贵一喃喃道，随后无数根银针朝着大地爆射而去。
“你拦不住，要不要我帮忙？”齐必复轻声开口道。
“不了，我等着先生给我答案呢.....”沈休平脸色惨白，顿时跌倒，他看着身旁的数不尽的浮生草，血泪已从双眼落下，“这世间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法子，我本也就是一步之遥就入地仙境界，如今强行吞下这所有的浮生草，未必没有一抗之力......”
说话间，四周所有长在地面的浮生草顷刻间被炼化，饶是在天空之中的万贵一也来不及阻止，这一场斗争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霎时间，磅礴的能量以沈休文为中心炸开。
站在远处，只能看见此地好像有一个巨大的太阳缓缓朝着天上升起。
光球之中，高景行只看着沈休文艰难的站起身，双掌之中红褐色的炁在诡异地跳动着。
“你要死了。”齐必复冷冷地说道。
“我不会死。”沈休文龇牙笑道，“还请.....先生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影响我原来的一切。”
齐必复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知道......如你所见，我此生修行的是时间法则，只可惜完整的世界法则是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的功法也就有问题，我将它命名为：时停。你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则都是碎片，没有一个完整的法则，以至于我的时停让我看见的是过去，而过去是无可挽回的，未来，也不可改变。”
“难道真的一切都无法更改吗？”沈休文试探性地低语，这个答案像一把利刃，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在他所处的时代，流传着无数关于仙人的传说，而人们对于那些长生不老的故事并不十分热衷，他们真正向往的，是如何从一开始就挽回那些失去的东西。“如果命运无法逆转，为何又会有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时间线存在呢？”
沈休文缓缓挺直了腰板，这是兄长沈休平曾经教给他的坚韧。
他回想起那个雨夜，为了寻找走失的猫，他孤身一人踏入家后的深山。
如果不是兄长及时找到他，他或许早已成为猛兽的腹中之物。
想到这里，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沈大人，您已经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不是吗？”一个声音响起。
“那你一路跟踪，将他引到我面前，我难道不应该首先除掉你吗？”沈休文冷眼一转，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齐必复。
“沈大人言重了。”齐必复淡然一笑，随即席地而坐，望向万贵一的位置，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像我这样的人，一生都看不到希望。我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亲眼见证一段传奇。”
“传奇？”沈休文一愣，随即冷笑道，“的确，飘渺仙域的每一件大事都与你有关。你到底是谁？”
“我？”齐必复闻言，露出一副震惊的模样，迅速起身摊手道，“我就是我啊，沈大人，我是齐必复！”
“也对。”沈休文点了点头。
“齐必复，齐必复……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复现出什么来，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我能做的，就是跟随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的身边……看着你们从默默无闻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齐必复低声说道。
“所以，在我眼里，我只是你这一生中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一个选择，一个见证？”沈休文冷冷地问道。
“沈大人，您太抬举我了。”齐必复看着即将破碎的光幕，耸了耸肩，“我不是来见证您的，我是来见证一个时代的。”
“时代？”沈休文再次一愣。
“沈大人，您不打算给后人留下一点传承吗？”齐必复又问道。
“传承？哼，你也配在我面前提传承？”沈休文冷笑道。
“如果沈大人真的留有传承，我齐某必定尽心尽力……”齐必复诚恳地说道。
“哼！”沈休文冷哼一声，一块昆仑镜碎片飞至高景行的身前，“他也要能拿得起才行！”
“他自然拿得起。”齐必复转头看向高景行，“高兄弟，从哪里来，不如就回哪里去，如何？”
“你们到底是谁！”高景行急切地问道。
“我叫齐必复啊。”齐必复再次微笑着回答。
“高景行！”沈休文回头大声喊道，“如果你选择回去，就好好查查有没有我这一号人物！”
沈雯闻言，上前一步拽了拽高景行的衣角。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齐必复瞥了一眼沈休文，快步走到高景行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