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蝈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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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

当木箱子被打开的那一刻,刘正科没有哭,也没有闹。从此,他觉得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密闭的木箱子,在幽闭着他,他要把这世界凿一个窟窿。世界有了窟窿,他就可以呼吸了。那时,他才三岁。

幼年时的刘正科不懂,直到他老了,他也没搞懂上辈人之间到底发生了啥。爸爸和爷爷见面都不说话。爸爸的哥哥,刘正科应该叫他大爷,大爷的孩子,长刘正科四五岁,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把刘正科锁进了小木箱子里。

三岁的刘正科在那小木箱子里关了足足有一下午。当听到妈妈哭喊着找他,已经到了木箱子旁边时,刘正科在里面一动不动,没给妈妈任何回应。他觉得他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妈妈找他,也不过是在捡垃圾。

妈妈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在那小小的木箱子里。

她撬开锁。

她抱起了三岁的儿子。

那晚,大爷家的房子着火了。没有人伤亡,除了砖墙和瓦片,都被烧个精光。

上辈人之间的事儿从此就更加复杂。

刘正科不关心这些。他只想把世界凿个窟窿。

他没有选择上天,而是选择了入地。

他喜欢地下的一切。小学时,他就挖过野坟。挖野坟还是很有收获的,除了骷髅,残留的棺材板碎屑,偶尔还有银手镯、铜钱什么的。骷髅他就地就扔了;棺材板上有磷,晚上像萤火虫一样会发光,他就把它当玩具,直到几天后,磷挥发没了,才扔掉。他在地窖里又向下挖了一个洞,都挖出了地下水。那些银镯子、铜钱什么的,他都藏在这个洞里。

放了学,他就躲在贮存蔬菜的地窖里学习。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是第二名怎么追也追不上的那种好。

高考时,他是全县的理科状元,如愿考取了北京大学考古学系考古专业。

县教育局给他举行了一个尴尬的欢送会。欢送会上,只有县里的领导,没有刘正科的乡亲和家人。

刘正科从此再也没回过家,也没和父母联系过。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LN省朝阳市文物局。

文物局的工作很闲,但刘正科闲不下来。他沉迷于红山文化,对牛河梁遗址的考古既是他的本职工作,又是他的业余爱好。除了考古,他还做期货。

做期货其实是为了洗钱。因为他监守自盗,倒卖文物赚了很多黑钱。

那时他才毕业两年。

凭着专业直觉,他刚到文物局工作就关注了新台,关注了这个六号别墅。

他几乎确信,六号别墅西北方向六七百米,就是轩辕冢的具体位置。

别墅的主人出国定居了,他耗费一个多月才联系上房主,房主同意他暂居在这里,也不收房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住进来还能帮着照看照看。

在六号别墅里,他开始反复做着那个梦。

他不会放弃他幼年时代的理想。他要把世界凿个窟窿。

世界有窟窿了,轩辕和他就都能透口气了。

(二)

刘正科没谈过恋爱,他对活着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

那一天他看见了暖暖,在凌源博物馆。

刘正科出现在凌源博物馆很正常,牛河梁遗址就在凌源与建平的交界处,凌源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有很多稀世珍品,他是研究考古、倒腾文物的,自然要常来看看。

暖暖出现在博物馆,也很正常,因为她喜欢玉。

暖暖从小就喜欢玉,但也就是看看画册,第一次见到真的玉,还是上大学之后。上了大学,她特意坐火车去了岫岩,就是为了看玉。

暖暖为啥从小就喜欢玉?可能是妈妈无意识灌输给她的。

妈妈总说,生她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了九天玄鸟。九天玄鸟还叫她一声妈妈,说女儿来了,然后就化成了一个玉蝈蝈,晶莹剔透的,蹦了几下,就飞走了。

暖暖小时候喜欢听妈妈反反复复地讲这个梦。她觉得自己就是九天玄鸟,就是玉蝈蝈。不知不觉中,她就喜欢上了蝈蝈,喜欢上了玉。当然,也喜欢玉蝈蝈,可她不知道哪里有玉蝈蝈。她有个夙愿,等大学毕业工作了,就去岫岩定制一只玉蝈蝈,玉蝈蝈的样子她都设计好了。

那时凌源博物馆里有很多红山时期的玉器。而那只玉蝈蝈,还在后来被命名的牛河梁遗址第五地点二号冢9号墓中沉睡,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暖暖经常来凌源博物馆看玉。

刘正科几次来凌源博物馆都看到了这个女学生,他开始对活着的东西有了一点兴趣。

暖暖隔着展柜的玻璃罩欣赏着玉猪龙。刘正科走了过来,像鉴定文物一样打量着她。

暖暖在刘正科眼里就是一个文物,来自新石器时代。

因为,她的身上有远古时代的气息。

那是人类童年的味道,奶香奶香的。

展柜的玻璃映着刘正科的身影。

暖暖转身看了看刘正科,刘正科没有躲避暖暖的目光,直接说到:

“我们来聊聊玉吧。”

两人从博物馆聊到了科技大学。看暖暖进了校门后,刘正科坐有轨电车,在新台站下,回到了六号别墅。

这一晚,他没有挖暗道。

轩辕冢是他要找的,玉蝈蝈也是他要找的,虽然轩辕冢在他心中比玉蝈蝈重要得多。

当刘正科听到暖暖说出玉蝈蝈时,他确信这个女学生确实来自五千多年前。否则,她怎么能知道玉蝈蝈呢?她说那是源自她母亲的梦,可这梦又来自哪里呢?来自神秘的启示。

文献记载,在涿鹿之战中,应龙和九天玄鸟助轩辕击败了蚩尤。作为考古学者的刘正科不信这些神话。刘正科研究发现,应龙和九天玄鸟其实都是人,应龙是一男性,名鵾;九天玄鸟是一女性,名双。鵾为保护轩辕,刺死蚩尤,也被蚩尤劈开了头颅。鵾的陪葬中,应该就有一只玉蝈蝈。鵾的冢,就在牛河梁。刘正科已经探测到鵾冢的具体位置,他甚至都预测到鵾的冢将被命名的牛河梁遗址第五地点二号冢9号墓,但他一直没有上报他的探测成果。

他在等一个时机。

(三)

暖暖从未见过像刘正科这样博学和冷峻的人。

这一路,和刘正科一直聊玉,她觉得非常踏实。他像老师,像兄长,甚至有些像父亲

刘正科是大地,而暖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暖暖还是主动联系了刘正科。

他俩第二次见面是在文物局,刘正科的办公室里。

暖暖说:“我明年就毕业了,想留在这个城市。”

刘正科说:“‘十四大’刚开过,搞市场经济了,想留哪儿就留哪儿,国家分配可以不服从,干部身份也可以放弃,不要想太多。”

暖暖说:“话是这样说,可跟着分配走有干部身份,工作也稳定。只是,因为我的专业,要分配到黑龙江。”

刘正科说:“有钱了,也就稳定了。你哪天到我的六号别墅,我教你做期货。”

暖暖笑了:“骗我?”

刘正科依然冷峻:“后天下午你就过来,我每周日都开培训班的,来听听。新台,六号别墅。”

暖暖没有说去或不去,她心里是要去的。

周日下午。

科技大学公交站。

午后的阳光灿烂又温暖。落叶飞舞,五彩缤纷。

暖暖梳着马尾辫,站在站台上,看见有轨电车开过来了。

她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下。他抬起头。

前排座椅上的马尾辫,随着公交车的颠簸颤动着。

过了九站,新台站到了,暖暖下了车。丁字路口。左转,是一段上坡路,暖暖走走停停,总觉得有人跟着,几次回头,也没看见谁。

暖暖进了六号别墅。

刘正科知道暖暖回来,他都没多看她一眼,就走上前台开始上课了。

“你还在用稳定安慰自己的平庸吗?你还在用风险当作逃避暴富的借口吗?这个时代最残酷的真相是:有人用月薪300元的工资对抗通胀,有人却用期货杠杆一夜收割千万!你以为的高风险,恰恰是穷人与富人最大的认知差!今天期货市场的造富浪潮就在眼前,你还要等别人赚够了才入场吗?期货市场,是普通人改写命运的终极战场!二十四小时财富裂变,一天赚够别人一辈子的工资!”

刘正科冷峻的面庞,没有一丝激情的语气,深深地抓住了每个听众的心。因为他根本就不像个骗子。

刘正科本来也不是骗子,他也是真的在做期货。他的智商足以让他短期内精通期货知识并能在期货市场玩得不错。但是,他还是渴望稳定的,他本质上是个保守的人。对于他来说,倒卖文物无本万利,比做期货来钱快得多,稳得多。期货只是他在倒卖文物之余玩玩,赚不赚钱是小事,给倒卖文物洗钱才是大事。

暖暖听了一夜的课,八九点钟的太阳普照世界,六号别墅的大门开了。暖暖和其他学院一起走出六号别墅赵。

她想,她这棵树,要在刘正科这坚实的大地上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