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散文诗剧文体范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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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

中国现代文学体式的变革发轫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严复、夏曾佑、谭嗣同、梁启超等为代表的维新思想家以西方文艺思想和文学观念为指引,以西方近代文学体式为参照,不断粉碎、打破传统封闭的旧文学体系,以文体变革为突破,开启了中国文学的现代格局。“最引人注目的是作者推陈出新、千奇百怪的实验冲动,较诸‘五四’,毫不逊色。然而中国文学在这一阶段现代化的成绩,却未尝得到重视。”[1]尤以梁启超的阐释最为系统全面,先是针对以报章文体为主的著译之业,“德富氏为日本三大新闻主笔之一,其文雄放隽快,善以欧西文思入日本文,实为文界别开一生面者,余甚爱之”[2],提出“文界革命”,“中国若有文界革命,当亦不可不起点于是也”[3]。又相继提出“诗界革命”,“故今日不作诗则以,若作诗,必为诗界之哥伦布玛赛郎,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其为诗……吾虽不能诗,惟将竭力输入欧洲之精神思想,以供来者之诗料可乎,要之,支那非有诗界革命则诗运殆将绝,虽然诗运无绝之时也,今日者革命之机渐熟”[4]。“诗界革命”恰恰是从文体学角度出发,针对意境、语句、风格三个方面入手,指出如何创作“今日之诗歌”。

又提出“小说界革命”,“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5]。梁启超把小说界革命同改良群治、新民救国紧密联系起来,推小说为文学最上乘。还提出“曲界革命”,“夫淘汰也,变革也,岂惟政治上为然耳,凡群治中一切万事万物莫不有焉……即今日中国新学小生之恒言,固有所谓经学革命、史学革命、文界革命、诗界革命、曲界革命、小说界革命、音乐界革命、文字革命、等种种名词矣”[6]。梁启超对曲本(传统戏曲)极为重视,“曲本之诗以广义之名名之,所以优胜于他体之诗者。凡有四端,唱歌与科白相间。甲所不能尽者,以乙补之。乙所不能传者,以甲描之。可以淋漓尽致。其长一也……曲本内容主伴可多至十数人,或数十人,各尽其情。其长二也……惟作者所欲,极自由之乐。其长三也……曲本则稍解音律者,可任意缀合诸调,别为新调。词亦可尔尔。然究不如曲之自由。即旧调之中亦可以添加花指者。往往视原调一句增加至七八字乃至十数字,而不为病。其长四也”。[7]梁启超将曲与诗、词进行对比,阐释戏曲的文体优势,指出“吾必以曲本为巨擘矣”[8],认为戏曲才是韵文文学的顶峰。他最为推崇的曲本是《桃花扇》,“窃谓孔云亭之桃花扇,冠绝前古矣”[9],并为其专门作注并收录到《饮冰室专集之九十五》。

梁启超通过一系列文章建构起了专门的理论体系,为诗歌创作的转向,特别是小说、戏曲文体地位的竿头直上提供了理论支点,为体裁由“二分法”向“四分法”的转变,奠定了坚实基础。在新文学时期,文体实现了从传统到现代的彻底蜕变。“五四”时,“四分法”开始真正流行,小说与戏剧得到重视并占据主流地位。蔡元培将小说、戏剧同诗歌并列,“美术文,大约可分为诗歌,小说,剧本三类”[10]。刘半农则是“四分法”较早的倡导者,“所谓散文亦文学的散文而非文字的散文……韵文对于散文而言……作自己的诗文不作古人的诗文……白话之戏曲尤属完全未经发现……余赞成小说为文学之大主脑”[11]。傅斯年则进一步确立了新文学体裁的“四分法”,“我所讨论的范围,限于无韵文。韵文的做法胡适之先生预备做一篇精密的研究。我对于韵文的学问,不敢自信,也就不来插嘴,预备著快读便了。又无韵文里头,再以杂体为限,仅当英文的Essay一流。其余像小说,不歌的剧本,本是种专门之业,应当让专家研究他的做法,也不是这篇文章能够概括的。请读者注意,我所讨论的,只是散文……散文在文学上,没甚高的位置,不比小说,诗歌,戏剧。但是日用必需,整年到头的做他:小则做一篇文,大则做一部书,都是他”[12]。在《中国新文学大系》中,“五四”学人正式确立了“四分法”的体系。

在实际创作过程中,小说、戏剧、散文、诗歌的文体形式并非一成不变,而是表现出了一种杂糅的特质。譬如诗歌与散文的杂糅,形成了散文诗;诗歌与戏剧的杂糅,形成了诗剧。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除诗歌、戏剧、小说、散文之外,还有一种被忽视的文体形式——现代诗剧。现代诗剧本身就处于不受重视的尴尬境地,而位于现代诗剧边缘地带的现代散文诗剧,更是经受着来自诗歌界、戏剧界、散文界的三重冷落。处境可谓边缘之边缘、弱势之弱势。散文诗剧隶属诗剧阵营,既与散文诗和戏剧有着密切关系,又不同于散文诗和戏剧,是散文诗与戏剧两种体裁对立融合后生成的一种极富艺术张力的崭新的文体形式。中国现代散文诗剧有其独树一帜的文体范式以区别于其他文体。因此,需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和整个社会历史发展的大背景下,梳理1917年至1949年中国散文诗剧的书写脉络;重新搜集、筛选、整理这一时期的现代散文诗剧,甄别被划归到其他文体之中的散文诗剧;细致全面地探究阐释散文诗剧的文体范式,揭示散文诗剧与诗剧、散文诗、戏剧的区别与联系;从文体范式角度提炼概括中国现代散文诗剧的艺术特征。由此推进诗剧研究的理论进展,对中国现代散文诗剧进行整体把握与多维透视,为当下的散文诗、诗剧尤其是散文诗剧的创作提供借鉴与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