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无所有

都说设计师天生有浪漫的情节，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总能找到一些温馨而独特的元素。而元奇的家，正是如此。

她离婚后，就一直居住在复兴路后面的小弄堂里，这里是老上海的石库门建筑。这里有红瓦屋顶、清水砖墙、石料门框、黑漆木门和铜质门环，这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上海最普遍的民居样式。这里既承载了许多家族的兴衰荣辱，也见证了上海人的生活百态。

元奇喜欢这里的生活气息，晚上偶尔能听见邻居家说话的声音，早晨偶尔能听见楼下商贩的叫卖声，这让她觉得有种虽身在异乡却不为异客的归属感。

她喜欢在阳台上摆放一些花花草草，在卧室里还挂着一些自己平日里的即兴画作。兴致好的时候，她还喜欢在家里点上一柱檀香，然后弹弹吉他。这，大概就是她能拥有的生活了，简单而平静。

其中，在她的梳妆台上，放了一张特殊的照片。是元奇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那个小女孩的笑容异常灿烂，粉嫩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小脸蛋就像一朵盛开的小花，灿烂得令太阳都黯然失色，仿佛她就是世间上最美的天使。

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凌紫嫣，是元奇和凌峰的亲生女儿，今年已经8岁了。如果说婚姻带给了元奇一笔财富的话，那凌紫嫣就是她的全部，这也是她继续留在上海的唯一理由了。

离婚后，紫嫣跟凌峰一起生活，周末和节假日会和元奇在一起。尽管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亲情是永远都无法割舍的纽带，紫嫣理解母亲的不容易，元奇也尽最大能力给她力所能及的爱，彼此依然相处融洽。

五年前的某一天，元奇下班后，回到了家里。他们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凌峰工作繁忙，经常出差不在家，而照顾孩子的重任也就落在了公婆和元奇的身上。

“孩子今天没去上学，有点发烧，白天去医院看过了，是病毒性感冒。”淑珍是元奇的婆婆，是一个地道而耿直的上海女人，多年来对孩子的照顾也是细心而周到，她把紫嫣的病况告诉了刚回到家的元奇。

“现在情况怎样了，今天吃过东西了吗？”忙了一天的元奇一听就着急了，连忙跑到了房间去看女儿。

“紫嫣，妈妈回来了，你感觉好点了吗？”元奇坐在床边，一边抚摸着紫嫣的头，一边说道。

紫嫣在半睡半醒中睁开了眼睛，脸色有些苍白，艰难地说了一句：“妈妈，我头疼，很难受。”

元奇摸了摸紫嫣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得厉害，便马上找来了体温计，放在了紫嫣的腋下。

十分钟后，元奇拿出体温计一看，她慌了：“40度？不行，咱们赶紧去医院。”

说着就抱起了紫嫣，走出了房门，一边对淑珍说：“妈，孩子体温又上去了，得再去趟医院，你给凌峰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我和你爸陪你们去就行了，凌峰还在忙，别让他分心了。”淑珍说完就转身去叫凌峰的父亲：“老头，咱去医院，赶紧收拾。”

“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他再忙也得回来吧，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们替他办啊。”说着，元奇就拨通了凌峰的电话。

“孩子发烧得厉害，你赶紧回来吧，我们先去医院，待会你来找我们。”元奇说完，便抱着紫嫣走出了家门。

淑珍和老伴相对看了一眼，也便低头出了门。

医院的急诊室里人满为患，医生和护士都在忙碌着。在这里，所有的财富、地位、权势都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所有的希望都来自于嗞嗞作响的打印机里打出的一张张检查单，生命就随着打印纸的移动而延续或停止。

元奇抱着孩子坐在等待区，淑珍和老伴忙前忙后去排队挂号、开化验单，还时不时去医生的工作间里查问情况。

后来，由于紫嫣高烧不退，医生建议她留院观察一天，并且还要继续打退烧针。折腾了2个小时后，紫嫣被安排到了病房里。

这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可惜凌峰还没出现。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陪孩子，待会叫凌峰带点洗漱用品给我就行了。”元奇此时已经筋疲力尽。

“好，你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先去给你买点吃的再走。”淑珍还是心疼媳妇的。

“不用了，今天也没胃口，我等凌峰来了，再去吃吧，你们先回去。”

于是，淑珍和老伴便回家了。

元奇回到房间里，望着病床上的紫嫣，脸上露出了木讷而沉重的表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紫嫣出生以来，凌峰照顾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几乎紫嫣每一次病倒，守在孩子身边的都只有自己，而凌峰几乎每一次都是缺席的。

接到元奇的电话后，凌峰正准备往家里赶，怎知客户来了个电话：“凌总，你上周那批货出了些问题，货到了现场才发现尺寸不对啊，十几号工人还在等着开工呢，你马上来一趟，要给我解决问题，否则我可要退货了。”

凌峰比元奇年长几岁，在结婚前的几年里做过一些建材生意，但是一直不太顺利，亏损的项目比赚钱的多。结婚后，为了稳定生活，他放弃了自己的创业梦想，回到了公司里打工。苦头吃多了，便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不过，凌峰的工作需要经常应酬和跑工地，因此对家里的一切便无暇顾及了。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多了。这时，紫嫣睡着了，而元奇却坐在椅子上发呆。

“孩子怎么样了？”凌峰走进房间里，便开始问起了孩子的情况。

“打了针，退烧了，但是明天还得留院观察一下。”元奇的声音很轻，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也许是因为太失望了。

就这样，元奇和凌峰两个人分坐在紫嫣病床的两边，彼此都看着孩子，彼此也都无言以对。

这样的局面，比起争吵的夫妻更让人觉得心寒。

元奇和凌峰相识于一次偶然的商务谈判，那时元奇是项目的设计师，而凌峰是材料供应商。一来二回的商务联系便加深了彼此的关系，恰恰那时正是王俊疯狂地跟踪元奇的日子。

为了摆脱王俊的骚扰，也为了忘记杨宇的背叛，元奇选择了和凌峰开始新的恋情，并且来到了上海。很快他们就结婚了，并且有了紫嫣。

随着凌峰工作的变动，元奇在生完孩子后也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中，两个人交流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在后来的几年里，除了孩子以外，他们几乎就找不到其他共同的话题了。加之父母夹在了两个人的生活当中，所以无论是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两个人早已形同陌路。

“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元奇看女儿睡着了，便起身走出了病房。

走在医院的长廊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相当刺鼻，几乎让元奇感到了窒息般的不适。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各种各样的声音，也让元奇感到眩晕。

这时的她，倍感疲惫，她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她稍作歇息，多么渴望能有一碗热汤能让她苟延残喘。可惜这些都变成了昂贵的奢望，因为凌峰无法给予。

此刻，在元奇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了杨宇的脸。

“如果当初他没有不辞而别，如果当初我们继续在一起，那现在的我会不一样吗？”元奇心里想着，她深知自己虽然和凌峰结婚了那么多年，可是她依然没有放下那一段既美好又决绝的初恋。

紫嫣在医院里住了3天3夜，终于退烧了。而这3天3夜，更加剧了元奇和凌峰之间的矛盾。

“我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可能要晚一些回家，你早点回来陪陪孩子吧。”一大早，元奇准备着出门上班，便对凌峰说。

“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应酬，客户从BJ过来，约了3个月了，估计也要晚了。”凌峰边整理公文包，边说着。

元奇一听，便生气了，于是便说：“为什么你每次都那么忙，为什么每次照顾孩子的人都是我？”

“不是还有爸妈帮忙吗？我也没有办法啊，要赚钱养家啊。”凌峰也不耐烦地说。

“你爸妈能代替你吗？家是我和你的，不是我和你爸妈的，而且你爸妈年纪大了，带孩子也很辛苦的。”元奇更生气了。

“我们都要上班，只能靠爸妈帮衬，怎么不见你父母来帮衬一下呢？你是我的妻子，你应该理解我。”凌峰也越说越来劲了。

居然说到父母的不是了，元奇是个孝子，对凌峰的回答很不满，便大声地说：“我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当然也就不能指望他们来带孩子了，你别把自己该做的事推到父母的身上。”

“我说的是实话，孩子那么大了，你父母来过几次？带过几天？男人当然是以事业为重，带孩子也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你也别抱怨那么多了。以后如果你赚钱比我多了，那我就回家带孩子，你去工作。”凌峰这番话，彻底把元奇惹怒了。

“以赚钱多少来论功劳？以父母远近来论贡献？这就是你这么多年不顾家的理由？”这时的元奇，脸涨得通红，她没想到在凌峰的心里，她和她的父母原来是那么的不堪。

“我哪里不顾家了？我那么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我们能有好一些的生活？给孩子更好的条件？你不理解我也就算了，还整天跟我闹，让我更不想回家了。”凌峰也毫不示弱。

“结婚那么多年了，你一共陪我过了几个生日？陪我过了几个周末？陪我回了几次娘家？我不要丧偶式的婚姻，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元奇说着便开始哭了起来。

“过不下去就不要过了。”凌峰说完，居然关门走人了。

这时，在客厅里照看孩子的公婆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怎么了？一大早地吵什么架啊，好好过日子，孩子还看着呢！”

就在这一瞬间，元奇内心积压了好几年的委屈和不甘一涌而上，把她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彻底摧毁了。这时，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字，那就是离婚，只有离婚她才能从现在压抑的生活里解放出来。

很多夫妻，吵吵闹闹就过了一辈子。凌峰和他的父母都以为，这次的吵架也会像以往一样，吵完了日子还是会过下去的。毕竟孩子都那么大了，毕竟元奇在这个城市里无依无靠。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元奇真的提出了离婚，并且放弃了所有财产和女儿的抚养权。

当元奇从家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在她的行李箱里，只留了一张和紫嫣的合照。从此，她便一无所有，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