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一句话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陈匀娴的理解是:你渴望的事情,都可能以各种方式离你远去。在规划的当下,你也不是没想过失败的可能,但,也不知哪来的信心,你就是有把握,直至洪水来袭,你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住在低地区。
以她个人而言,最经典的例子当然是那户信义区的公寓,事隔多年,陈匀娴仍可以唤起那股胸腔紧缩的闷痛。她跟杨定国曾自信满满,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搬进去。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下,杨定国的薪水足以负担他们一家人过上经济无虞的日子。说不定,还可以考虑再生第二胎。杨定国渴望再生一个,他的观念是,独生子肩负太多了,两个人的期望与忧心,都押在一个人身上。
第二个例子是,他们夫妻俩的职涯远比预料中崎岖。
杨培宸满周岁时,陈匀娴把记账一整年的结果塞进丈夫的手里。
杨定国打开簿子,眼珠盯着那些数字。
“我们存款累积得太慢了。再这样下去,儿子都十岁了我们还在租屋。”
“那你觉得,”杨定国问,“怎么做比较好?”
“我考虑把儿子送托育,这样子家里会有两份薪水,比较实际。再来,你的学长不是一直找你去他的公司吗?你要不要考虑跳槽?学长现在的薪水,不是比你高很多吗?”
杨定国哦了一声,没有显露出太多情绪。
陈匀娴心急起来,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你不要那么安于现状啊!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未来,也包括我跟你儿子的未来,儿子之后要读幼儿园了,没有全美的,至少可以去双语的吧。我不想送他去公幼,一来很难抽,二来公幼又不教英文。是省钱,但牺牲太多了。”
几天后,杨定国送出了履历。三四个月的斡旋与等待,他来到了蔡万德的公司,职位不变,待遇跟原公司相去无几,为杨定国牵线的学长说,关键在于发展性。一旦表现符合了蔡万德的期许,他在分红时是绝不手软的,前提是杨定国尽快进入核心的位置。
学长给出一个数字,三年吧,他当初是在三年内做到的,他认为杨定国也可以做到。
陈匀娴计算,悲观一点,五年好了,五年后杨定国才做到学长所说的位置,薪水比照学长,那会是超过百万的差距,那时,杨培宸也上小学了,他们会需要更多钱,去支持孩子的教育。
至于她自己,一找到配合的保姆,陈匀娴全力投入银行考试。早上八点,把杨培宸送去保姆家,她先去吃早餐,等图书馆开门。她不吃午餐,好争取更多的读书时间。五点一到,她起身收拾题库与文具,先去接儿子,再去邻近的菜市场张罗晚餐的食材。晚上,餐盘洗净后,她会陪杨培宸说故事,唱儿歌,以及认简单的数字。待儿子睡下,她从背包内抽出题库,挑灯夜战,直至十二点钟。那一年,陈匀娴很少跟杨定国说话,她感受得到,自己还在为了梦的破碎,反复伤心着。她不止一次想着,为什么杨一展拿房子去抵押时,没有知会他们一声?他们差点能阻止杨一展铸下大错。她更觉得杨一展欠她一声道歉,她对那公寓是有期待的,这份期待,不仅支持着她结婚的意向,也支持着她一肩扛下杨母的看护重担。
她不愿这么想,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实情是,知道信义区的房子飞了以后,她有股遭到诈欺般的悲愤。因此,不说话也好,各自忙碌也好,陈匀娴宁愿发了狠地拼命读书,也不想要跟杨定国面对面好好长谈。
时间还近,伤痕还新,他们最好不要靠得太近。
杨一展的事,陈匀娴既没有告知父母,也没有跟陈亮颖诉说。陈亮颖生了一对双胞胎,时常在脸书上更新一家四口连同公婆,出游玩乐的照片。陈匀娴本想倾吐自己的不幸,一看到姐姐跟姐夫,抱着稚子,在从基督城前往格雷茅斯的景观火车上合照,她咽下了所有想倾诉的语言。
发榜那天,看到自己的名字,以及数来的名次后,陈匀娴握紧手,手放在胸口上,捶了两下。这个家终于有好消息了,她转身拥抱一旁焦急询问的杨定国,这是在杨一展吐实失去房子以后,夫妻俩最亲密的接触。“我考上了,”陈匀娴说,“我们重新开始。”
那时他们都以为人生再次就定位了,未能料及,彼此还有新的关卡要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