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试着关掉电灯吧
我最近不知在什么杂志还是新闻上看到英国的大妈们发牢骚的文章,说她们自己明明在年轻时敬重老人,现在的年轻人却总不理会她们,说到老人便觉得像是个脏东西,不愿接近,感慨过去和现在的年轻人的气质真是大不相同。
无论哪个国家的老人都会说一样的话,令我感叹,随着人们年纪越来越大,似乎会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以前的比现在的好。百年前的老人向往两百年前,两百年前的老人向往三百年前,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不满足于现状。但是最近文化的发展急速向前,我们国家又有特殊的情况,明治维新以来的变化可以赶上以前三五百年的变化了。
我说这些话有些奇怪,像是自己已经到了老人家的年纪,但是我认为现代的文化设施只为吸引年轻人,时代潮流无可置疑地渐渐向着疏离老人的方向发展。举一个例子,如果在十字路口要靠信号才能过街,那么老人便不可能安心地出门。暂且不论乘着汽车来往的有身份的人,就连我偶尔去大阪时,虽只不过是从马路一侧走到另一侧,全身的神经却紧紧绷住。十字路口正中间摆放的“走”“停”的信号灯容易辨识,但是没想到身边的天空中竟挂着闪烁的绿色和红色的灯,这实在是太难发现了;在宽阔的十字路口,甚至可能将侧边的信号灯与面前的信号灯看错。
我曾经深思熟虑,若是京都设置交警就完了,如今只有去西宫、堺、和歌山、福山这种程度的都市,才能体会到纯正日本风格的平民街区。
连食物也如此,很难在大都市找到符合老人家口味的料理。前阵子有新闻记者采访我,让我讲讲奇特的美味料理,于是我为他讲了住在吉野注45山间僻壤的人吃的柿叶寿司的做法,在此也讲一遍。
首先按照一升米配一合酒的比例蒸米饭,等到锅开始冒气的时候加酒。接下来等到饭蒸好之后,将它完全放至冷却,然后在手上抹上盐,紧紧地握住它。此时手上不可沾一丁点儿水。诀窍在于只用盐捏寿司。之后将盐渍鲑鱼切薄片,放在米饭上,再将柿子树叶的正面贴住它,将它包好。无论是柿子树叶还是鲑鱼,均要事先用干布完全擦干水分。等包好之后将它放进内部完全干燥的寿司桶或者米饭桶,沿着内壁将寿司填塞紧实,之后盖上盖子,压上做腌菜时用的重石头。如果今晚开始腌渍它,那么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了,这一天内最为美味,可以放两三天。吃它的时候要用蓼叶沾少许醋,洒在上面。
去吉野游玩的朋友因为它太美味便学来做法,再教会我,只要有柿子树和腌渍鲑鱼,在哪里都可以做,千万不要忘记完全擦干水汽和等到米饭彻底放凉。我在家试着做了一份,发现真是美味。鲑鱼的油脂和盐分恰到好处地渗进米饭中,鲑鱼变得像生鱼片一般柔软,状态绝佳。它的味道与东京的手握寿司不同,我更偏向它的口味,因此今年夏天吃个不停。
注45 位于奈良县南部一带。
我佩服物资贫乏的山里人居然想出了这种盐渍鲑鱼的吃法,在得知各种各样此类乡土料理之后,发现乡下人的味觉远比城里人的敏锐,某种意义上豪华得令我们无法想象。因此老人渐渐离开都市,去乡村隐居,可是乡村中也安上了铃兰状路灯,一年比一年变得像京都,所以无法令我安心。
有人说如果现在的文明继续发展,交通工具会转移到空中或者地下,平民街的路面将回归往昔的平静,可是我明白,到那时肯定会出现对老年人不友好的新设施。最后,老年人会被呵斥“让开”,缩在自家,晚酌时一边吃自制小菜,一边听广播,愈发失去在外界的栖身地。
我想是否只有老人才会发这种牢骚,似乎并非如此。最近《大阪朝日新闻》的“天声人语”专栏评论员,嘲讽政府官员为了在箕面公园造车道,滥伐森林、推平山丘。我读到这篇文章,更有了些自信。他们竟将深山老林下的阴暗夺走,这太无情了。如此发展下去,恐怕奈良和京都、大阪郊外能称得上是名胜的地方会愈发大众化,渐渐变成这种光秃秃的地方。这也只是一番牢骚,我深知当今的时代发展甚是难得。
若问我现在要说什么,既然日本已经沿着西洋文化发展的路线迈出步伐,那么只能抛下老人等等,勇往直前。可是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我们的肤色没有变,我们就必须永远承受只有我们遭受过的损失。
最关键的是,我之所以写下这篇文章,正是希望为一些方面,例如为文学艺术留下弥补损失的方法。我希望可以唤回我们正在渐渐失去的阴翳世界,即便只在文学领域。我想将文学这座殿堂的房檐加深,让墙壁变暗,将过于显眼的事物关进黑暗,剥下无用的室内装饰。我不期待家家如此,只要有一家便足矣。要说这会变成怎样的状态,先试着关掉电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