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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网络无处不在
人类网络与人类关系一样历史悠久,包括亲属网络、部落网络、朋友和家庭网络等等。可以说,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对网络的研究伴随着计算机的出现而发展。计算机是这样一种技术,它的能力来自与其他计算机建立联系,它能使数学家、物理学家和经济学家模拟、分析和预测网络的相互作用。1在计算机有能力分析海量的数据、进行大量运算之前,学者们只能研究一小群人的联系。如今,让我们能够研究网络的技术——我们熟知的互联网,即全球计算机组成的网络——已经成为网络时代的隐喻和象征。
网络理论的适用领域很广泛。它能为许多重要的大部头著作提供营养,包括数学图论和高级博弈论、人类大脑的神经图、分析创新与供应的商业书籍。本章我将对此进行总结,看看学者们对我们周围世界各种网络的看法,它们是怎样形成的,是怎样运转的。最为重要的是,我将在本章末尾讨论专注于网络如何让我们对人性、动机与激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看法。改变那些固有的对世界运转的看法十分重要,哪怕我们也不清楚自己掌握了什么,这对政策制度至关重要。
多学科的丰饶角
我们大多数人最开始认识网络,就是把它视为人类自我组织的一种方式。当我努力思考一个网络的例子时,我的脑海中首先浮出的是“老男孩网络”,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有权力的男性俱乐部,他们通过多种方式扩展自己的权力,包括通过相互影响雇用员工的方式而培养各自的圈子,为各自的事业募款,建立相互支持的债务与互惠网络,好让他们共同管理一个机构、行业或社群。至少许多女性是这么认为的!网络就是一种社会关系模式。
鉴于我们对社会网络——朋友、熟人、邻居和同事间关系——的直观认识,心理学家、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首先研究网络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2它起源于对人们如何与其他人打交道的研究。社会可以被描绘成一系列重叠的人类网络,其中一些人与别人的连接较其他人更为紧密。
最近几十年来,世界越来越如此。看看互联网,这个名字本身就意味着它是一个网络的网络。它们是与人相连的计算机网络。这些计算机能够收集大量数据,能够找出模式和联系,让我们可以用一组节点和链接来映射几乎任何事物。毕竟一个链接就是两个事物或节点之间正在发生的连接。
在互联网出现前,“链接”一词有着双重含义,它既是一种物理的客观存在——一个金属圈与其他两个金属圈相连,也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描述两个人、组织或想法之间的某种联系。人的链接是一种联系,可以被定义为互动功能的关系:两人是否相互认识,他们见面或联系的频率,他们一起参与活动的数量和类型。矛盾的是,当这些链接变成虚拟的,变成一组正在发生的电子化互动时,它们就成为现实的了。我们无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这种联系。人们(以及越来越多的事物)创造的数字痕迹,是他们与其他人和事物可见的链接。
想想你的脸书网页。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根据亲疏远近做出感情判断,进而描绘出各自的家庭、朋友和熟人关系网。然而,时下的网络可以被视为电子网页上一系列的微小头像、化身和网名,它们出现在我们书桌的电子页面上,被放在我们的口袋中,我们会为它们花费大量的时间。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和衡量我们的互动有多频繁。社会学家对我们关系的抽象描述已经转向虚拟世界的数字化生活,它越来越变成我们生活的世界。更有甚者,与陌生人或组织建立联系变得前所未有地容易,我们只需要轻敲键盘,点击,连接。
下一次当有人说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紧密地相连时,你可以想象一下夜晚的星空图,恒星和行星之间的连线说明了很久以前人们是如何标注星座的。现在想象一下,那些恒星与行星在整个宇宙中相互连接,随时会有新的连接出现。对自然和社会科学家而言,这些网络的发展与性质提出了一系列全新的有待解决的有趣问题。“网络科学”应运而生并成为一个分支学科,汇聚了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计算机科学家、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的见解。它与复杂性理论相关但又不同,复杂性理论研究自组织网络是如何从复杂适应系统中涌现的。
我不可能去总结甚至全面考察所有这些学科的研究。但可以借鉴它们的原则和观点,帮助我们思考如何为了实现专门的目的而创建网络。我们不仅可以学习如何以网络的视角去观察世界,还可以学习如何在网络中更有效地行动。
朋友和熟人
受心理学、物理学和数学启发,社会学家率先使用了“社交网络分析”(SNA):一套概念和方法,让我们能够确定在特定的网络中谁与谁有联系,这种联系的密度,这种联系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他们彼此以及在整个网络中的相对地位,网络自身的结构和属性。3SNA网络体系结构越来越多地被社交媒体公司用来衡量影响力,企业也用它来描绘人们与公司的关系结构(这种关系通常无法被企业内部的组织图捕捉到),学者则对网络的形成、出现和演变感兴趣。4它标识出一个人与他或她所有的朋友和熟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是一组特定个体之间的完整关系。
社交网络分析最基本的理念是衡量谁正在与谁(或什么正在与什么)有关系的一种方法,网络理论家把它称为“度”。5某个特别节点(节点A)的度,即它与其他节点已有直接联系的数量。那些直接联系到节点A的所有节点都可以被视为节点A的近邻。但节点A的邻居还有其他邻居,这些邻居与节点A联系的度不是第一而是第二位的。节点A邻居的邻居还有自己的邻居,与节点A的联系就是第三度的,以此类推。(这门学科启发了有关凯文·贝肯“六度分隔理论”的游戏,影迷试图让贝肯与某位指定的演员建立联系:演员A与演员B在电影X中合作,演员B与演员C在电影Y中合作……以此类推,直到他们找出某位与贝肯合作过的演员。)社会物理学家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与政治学家詹姆斯·富勒在合作撰写的文章中指出,网络的影响最多到第三度。6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所食、所做、所思将影响你的所食、所做和所思,但更弱程度的联系就不行了。
重要的不仅仅是你拥有多少联系,还有与你联系的人是否也与其他人发生联系。对我们日常生活的社会网络分析最著名的文章,来自社会学家马克·格兰诺维特,这篇文章比SNA网络体系结构开始依靠复杂软件数据包和计算机模拟要早得多。格兰诺维特尔1973年撰写了《弱连接的力量》一书,书中指出,求职者更有可能通过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找到工作,这种可能性比通过与他们互动更密切的人找到工作要稍大一点儿。7
其中的逻辑是,你和你的朋友已经彼此建立了联系,也与一个更大的、可能与你有着相同知识背景——包括对工作机会的认识——的群体建立了联系。然而那些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们属于不同的社会网络,更可能掌握着你所不知道的信息。联系的强度与“网络密度”——描述一个网络关联度和内聚力的属性——有关。8网络内关系密度高的次网络被称为群。
社会学有一个分支,根据社会资本衡量一个社会的联系强度,政治学家罗伯特·帕特南在他的《独自打保龄》一书中让这个概念变得广为人知。他提出“桥接型社会资本”(脆弱的、疏远的关系)与“结合型社会资本”(强大的、密切的关系),并注意到,对一个强大的社会来说,这两种资本都是必不可少的。9弱联系能缩短群体间的“路径长度”,也就是从网络中的一个节点到另一个节点所需的步数,并弥合不同群体之间的信息鸿沟——社会学家罗纳德·伯特称此为结构洞。10当群体表现出“闭合”——每个人都与其他人建立联系,允许所有人共享规则,开展有效的监督和确保互信时,结合型社会资本就出现了。11
除了度与密度这两个概念,社交网络分析的另一个关键概念是中心性,它被用来衡量网络中某个节点连接的好坏程度及其重要性。中心性主要有四种类型。
·度中心性是最基本的,它只是告诉我们一个节点有多少链接。
·接近中心性用于描述网络中给定节点与其他节点的平均距离。
·中介中心性是某节点相对其他节点的位置;中介中心性高的节点,处于与各节点距离最短的交叉点上,就像两条河流或高速公路交会处,是人们要去其他地方的必经之地。从功能上看,中介中心性“反映了(一个)节点对互动的控制量”以及网络中节点之间的信息流动。12
·特征向量中心性测量某节点邻居的平均度。通过这种测量,某节点的重要性不取决于它有多少朋友,而是取决于它与这些朋友的联系有多好。
在第七章论述网络中的权力时,我们再回头讨论不同的中心性。
社会学的另一个分支——组织社会学,模糊了产业管理与产业关系的界限。这些学者把网络看成一种组织形式。在过去的20年里,这个领域的研究集中在网络的属性和优点上,并把它与市场和等级制度进行比较。这些研究大多是描述性的,确定每种形式的属性并进行分类。就我们的目的而言,在决定如何为一个特定的目的设计一个网络时,本书的见解并不那么有价值,但是在首先确定何时构建一个网络是最合适的外交政策工具时,这些见解更有价值。
社会学家沃尔特·鲍威尔在1990年发表的一篇著名的文章中,把网络看成一种与市场和等级结构不同的组织形式。他写道,市场的特点是独立的、“冷漠的”行为者(彼此并不认识)之间产生的“离散的”(一次性的)交易。当交易重复发生以及需要大量投资时,等级制度就出现了。交易变得常规化,由一个中央权威机构管理,由规则支配。然而,网络对二者均予以藐视:它们以互利为基础,在灵活却相互依赖的行为体之间重复交流。与市场不同,它们建立长期联系,但它们也足够灵活,能够适应环境的不确定性,这是等级制度无法做到的。13
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前言里提到的数字时代的编年史家——的研究建立在鲍威尔对网络优点的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并把它应用于企业世界。14他在1996年《网络社会的崛起》一书中,描写了企业对新环境——高度竞争的全球市场,要求规模大、反应快、灵活调整以跟上飞速的变化——提出的要求正在做出反应。企业的解决办法是把自己从“垂直官僚机构”转变为“扁平协作组织”。自上而下控制的筒仓变成了“多功能决策中心”网络:一个公司内部的不同单元或不同业务在一个去中心化但拥有共同战略框架的结构中平等地工作和互动。伴随着组织的转型,出现了一个新的协作产品:共同创造,或者如唐·泰普斯科特和安东尼·威廉姆斯所称的“对等”。15
看一下波音公司,20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初,它开始从一个飞机制造商转变为“系统整合者”,依靠一个“广泛的扁平合作伙伴网络,实时协作,共享风险和知识,以实现更高的业绩”。16相比之下,思科系统诞生于数字化世界,从一开始就以“全球网络化商业模式”来自我组织,这意味着组织中的每个部分都是一个网络,而整个组织是一个网络的网络。在卡斯特看来,思科是一个时代的范例,在这个时代,“网络是现在及未来组建新组织的基础材料”,正如等级制度是工业时代组织的基石一样。17
15年后,网络与等级制度问题已经成为商业著作的标准用语。例如,普华永道管理咨询公司声称,“网络商业模式是数字时代的一种系统”。18表2-1对等级制度和网络在结构、属性、雇员特质和关系等方面做了完美的描述性总结。
表2-1 等级制度及网络化组织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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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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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Walter Powell, “Neither Market nor Hierarchy: Network Forms of Organization,”Research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12(1990): 295–336;Bruce Pietrykowski, “Beyond the Fordist/Post-Fordist Dichotomy: Working through The Second Industrial Divide,”Review of Social Economy 57, no.2(1999): 177–198; Duncan J.Watts, Six Degrees: The Science of a Connected Age(New York: Norton, 2003); Marshall Van Alstyne, “The State of Network Organization: A Survey in Three Frameworks,”Journal of Organizational Computing(1997), available at http://ccs.mit.edu/papers/CCSWP192/CCSWP192.html; and PWC, “Hierarchy vs.Network—A New Business Model for Success?”2014, http://www.digitalinnovation.pwc.com.au/hierarchy-vs-network-business-models/。
一些学者认为,市场、网络和等级制度位于一个连续体上,市场与等级制度位于两头,网络位于中间。另一种观点的重点不是看人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而是看他们互动的类型和深度。市场交易在陌生人之间一次性发生,并受法律的管辖;网络互动在个人间重复进行,因“相互给予和索求的魔力”而将人们紧紧捆绑在一起。19在这个频谱中,位于中间的是等级制度:交流是重复的和常规的,和在网络里一样,但这种交流像市场一样依赖于“管辖权威”。
位于频谱最远端的网络,依靠的是互惠带来的信任。人类学家卡伦·斯蒂芬森认为,尽管信任自史前时代以来就是人类关系的天然黏合剂,但它在现代等级制度中极其稀缺,尤其是在政府中。在同一个官僚机构内,垂直式的管辖常常导致人们相互竞争,彼此削弱。斯蒂芬森还指出,对员工社会资本的评判应该包含在绩效评估中,尤其是在跨组织的绩效评估中,这反过来也能让管理者评估员工是愿意“解决问题还是逃避问题”,是愿意作为团队的一分子迎接挑战还是寻求自保。此类激励结构能对抗“筒仓心态的短视排他性”。最好的情况是,它可以释放政府官僚机构内部和横跨多个官僚机构的网络能力,让它们可以打击全球犯罪、欺诈和恐怖主义网络。20
用点和线来描绘世界
网络理论高度依赖于数学家提出的图论,这是一种把三维问题转化为由点和线(即节点之间的链接)组成的二维图表的方法。图论能让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量化物体或人之间的关系,用数学的方式形式化它们的属性。例如,一个高中社交网络可以抽象为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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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朋友网络:一个有10名学生的高中社交网络
计算机赋予我们分析海量数据的能力,并执行数以千计,甚至数百万次的运算来呈现和量化更大的网络。因此,一点儿都不奇怪,物理学家和应用数学家对我们理解网络做出了许多贡献。物理学家和社会学家邓肯·沃茨,师从数学家史蒂夫·斯托加茨,擅长“小世界”研究,即凯文·贝肯“六度分隔理论”游戏所捕捉到的现象:世界上的每个人只要经过六度分隔就可以建立联系。小世界网络的属性表明,即便每个人只认识两个住得最近的邻居,只要通过一些“捷径”或在广泛分散的集群之间的链接,也可以快速把每个人连接起来,无论是发现共同的朋友或熟人,还是散布消息或病毒。21
物理学家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与沃茨同时研究网络的结构和演变,他发现了无标度网络,为完成拼图增加了一块重要的碎片。通过把自然演变的网络绘制成图表,巴拉巴西发现,节点间链接的分布远不是线性的。在正常情况下,我们都会认为大多数节点都有一个平均的链接数,链接最多与最少的节点分别位于钟形曲线的两边。但他发现并非如此,在许多网络——如万维网——中,少数节点的链接数庞大(我们称其为中心),而绝大多数节点的链接数要少得多。22这种分布类型被称为“幂律”。巴拉巴西的发现对无标度网络的恢复力有特殊意义。破坏大多数节点有可能不会殃及更大的网络。但对几个最大节点实施目的明确的破坏就能摧毁整个网络。
他们二位的研究告诉了我们一个相同的结论:微小的变化——真正的小变化——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也是复杂性理论的一个主要教训,我们在上一章已经看到。但复杂的自适应系统远比精心设计的网络更难预测和操控。针对某些特定节点的行动,无论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都会产生明显影响,如强化或毁灭这个网络。权力、财富、机遇和脆弱性在自组织网络中往往分布得非常不均衡。
生命网络
还有一位物理学家弗里乔夫·卡普拉提醒我们,从生物学家到哲学家,每个人长期以来都在讨论“生命网络”,即所有生命体之间数不胜数的相互依赖关系。卡普拉把那些由单个有机体和细胞组成的网络与社会网络联系起来,提供了一个有机的视角,与图论的表现形式不同,它更注重每个不同的属性。23在生物学家看来,有机体就是细胞组成的网络,而细胞又是分子组成的网络。然而,形成这些网络的链接不是物理的联系,而是一个变化的过程,是“通过化学反应的网络实现能量和物质”的流动。24与静态的点和线不同,生物网络不停地通过这些生机勃勃的流动来进行自我修复和更新。卡普拉认为,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方式去看待社会网络,通过这种网络,思想和意义可以流动和改变。
这个观点为理解和设计网络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见解。首先,只要发生交换,网络就存在。在图论中,我们在各个节点之间画出连接线,说明它正在与什么建立联系,从而组建了一个群——大家彼此相识,像网络一样经常交流。但卡普拉提醒我们,网络只有在那些交流正在发生时才能成为网络。没有生命的有机体和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拥有DNA(脱氧核糖核酸)、基因、蛋白质和分子;构成生命体网络的是其中的能量和物质。麦肯锡公司最近采纳了这一观点,并用它来分析全球网络。麦肯锡创建了“连接指数”,用来衡量货物、服务、资金、人员和数据的全球流动。这个指数根据一国与其他国家建立联系的方式、流动的绝对价值及其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进行排名。美国和中国在流动的绝对值方面名列前茅,但新加坡和荷兰在全球总排名中分列第一和第二名,因为新加坡和荷兰的流动进出口总值是其GDP的数倍,而美国为39%,中国为63%。25
其次,在一个生物网络中,每个细胞都有半透明的薄膜,允许一些能量和物质流动的同时也阻断另一些流动,但它“不是分隔的界限而是身份的界限”。26它们确保本细胞有别于其他细胞,但同时又能像分隔细胞那样与其他细胞相联系。同样,社会网络的节点——意味着人——既是截然不同的,又通过交流和共同行动与他人建立联系。分隔和联系并不是对立的,而是互补和共存的。
再次,生物学的隐喻能帮助我们发现,每个组织都有“非正式网络和正式结构之间持续相互作用”的特点。生物网络是自我生成的,它创造、维系和修复它所赖以生存的结构。正如卡普拉描述的那样,“在一个细胞中……蛋白质、酶、DNA和细胞膜……不停地被细胞网络创造、修复和再生”。27对于人类这样复杂的多细胞有机体来说,我们身体内部各部分的化学反应不停地在更新我们的皮肤、头发、血液循环和内部器官。外部结构是由内部网络创造的,而内部网络反过来又依赖于外部结构而存在。
人类组织也是如此。想象一下任何一家企业的标准组织结构图,它展示了正式的谁向谁汇报的结构框架。现在,想象一下企业是如何运作的:谁和谁闲聊,谁是纷争调解人,谁是问题解决者,谁是那个总是知道事情进展的“路由器”。麦克里斯特尔集团是一个专门把等级机构转化为网络的咨询公司,该公司会在受雇后不久对新客户进行网络分析,以发现这个组织的血液真正流动的静脉和动脉。人们一般会发现,相对少的人或节点向他们的同行传递着大多数信息。通过雇用和解雇员工——增加或删除潜在节点,正式的结构能清楚地塑造非正式的网络。但非正式的网络也能形成组织结构图,通过影响各个节点的表现决定整个组织的生产力和健康状况。
生物学带来的最后一点启示,是模块化在复杂系统中的作用。“模块化”,指的是部分独立、可分离部件的相互影响。细胞生物学家利兰·哈特韦尔领导的团队回答了细胞是如何组织起来的这个问题,提出一个细胞是由多个模块组成的网络,每个模块负责不同的功能。这种结构使得细胞可以同时执行不同的任务。28
对网络的恢复力来说,模块化意义重大。进化生物学家西蒙·莱文和海洋生物学家简·卢布琴科在莱文复杂适应系统的研究之上,探索基于生态系统的自然资源管理。29他们写道,对模块化和恢复力之间的关系最确切的论述,是“赫伯特·西蒙关于两个钟表匠的寓言”。一个钟表匠在做表时,会先做出一个手表——模块——所需的各个部件,然后把它们组装在一起成为完整的手表。另一个则一次性完成手表的制作。如果他们的工作被打断,前一个钟表匠只需要修复当时正在组装的模块,而后一个钟表匠就要从头开始。模块化“通过锁定增益和分散干扰,被赋予鲁棒性”。30在人造组织和自然系统中,模块化结构提供了“抵御一连串灾难的缓冲区”。31
网络与人的动机
经济学家研究网络相对要晚一些,但经济人概念——理性人在做决定时要依据对个人成本和收益的仔细分析——的引入,把研究引向人类深思熟虑的选择带来的网络。其他学科的学者常常开玩笑说,“经济人”指的是除经济学家外非真实世界的人;然而,理论选择的假设使他们能够在模拟游戏的基础上模拟复杂的人类交互系统。
当经济学家观察网络时,他们看到的是(正如经济学家桑吉夫·戈伊尔说的那样)“一个社会中人与人关系的模式”。32他们并没有看到像数学家所绘制的图表那样的随机分布,也没有看到像社会学家所认为的由社会规则和结构所决定的模式。经济学家的模式“反映了个人所做的理性决定”。33个人选择朋友,生意伙伴选择供应商,买方选择卖方,他们的选择都是根据自己的利益。传统经济学家认为,有必要操纵人们的动机来改变这些模式,例如可以改变人们接收信息的数量和质量,或者奖励一些选择而惩罚另一些选择。34
在网络中,人们彼此接触以获取信息,他们获得信息的数量和质量取决于被连接的人是谁。正如我们看到的,人们的动机——判断某个特定选择比其他选择更可取——也会受到与他们有联系的人的影响。因此,经济学家研究结构、规模和密度各异的不同类型的网络如何影响单个成员的动机,以及单个成员可以从这些网络中获得信息的数量与质量。这些研究的独特之处在于利用博弈论来建模,分析每个决定如何受网络中其他不同属性的影响。利用计算机模拟来改变和扩展这些属性,经济学家可以进行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进行的实验。实验结果表明,对不同的目的——如传播信息或鼓励合作——来说,不同的网络架构效果更好。
除了系统总结有关网络的知识如何影响其中的个人,经济学家还关注网络和公共政策。戈伊尔提醒我们,政府一直在努力提升向公民提供信息的水平,以帮助他们做出更好的选择。他写道,假设一个政府希望其公民在信息技术方面做出更好的选择,政策制定者可能会认为,密集的社会网络的存在意味着他们提供的任何信息都能在整个网络中快速传播开来,因此不必在广告上投入太多。然而,事实上,对网络效果的经济学研究表明,有时候多即是少:更多的连接(一个非常密集的网络)实际上可能会减少每个个体获得的信息量。他们会减少自己搜集信息的次数,因为这些信息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人脉以更低的成本获得。因此,决策者反而应该增加广告预算。35
经济学家还关注“社会预期的结果和个人有目的的行为实际产生的结果”之间的差距。这一假设可以让他们建模:如果所有的个体都基于他们所能获得的选择的成本和收益的完全信息做出完全理性的决定,那么会产生什么样的联系模式。这促使经济学家去研究网络的形成:是什么让理性人去选择联系,以及结果——如企业与战略合作伙伴、卖家和买家、求职者或任何试图建立一个网络以最大化高价值信息流动的团体——是否如其所愿。如果不是,政府能采取什么措施来改善吗?36
社会物理学
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人类动力学小组负责人亚历克斯·彭特兰,开创了一门被称为社会物理的学科来解决上述问题。该学科利用大数据研究和改进网络中思想交流的方式。通过“调整”社会网络结构及其内部发生的具体交流,政策制定者能够塑造社会学习和社会压力程序,以增加集体智慧,形成合作规则。37
彭特兰认为,这种被他称为“接触”的程序能够推动协作与合作。“接触”通常始于一个组织中相对较少的个体之间定期和频繁的互动,它侧重于过程和结果的合作,通过直接的合作达成共识,建立信任。它本质上是由复杂的数学来支持的团队建立。方程式可以实现对社会影响的建模。大数据使得调整和完善模型成为可能,例如,将绩效数据与团队成员在会议期间的行为,比如话题转移、声调、肢体语言和其他社会信号相结合。38同样有这个想法的学者保罗·亚当斯写道,“在人类历史上,我们第一次能够真正绘制和衡量人与人之间的互动”。39
这项研究仍然处于初期。这可能会带来奥威尔式的隐私侵犯和有关社会工程的危险的乐观。然而,整个行为心理学——使用心理学上的“助推”来推动我们做想做的事——就是社会工程。正如彭特兰认识的那样,尽管社会物理学假设“学习他人的行为……是行为改变的主要和可能的主导机制”,它也承认源自理性思考的“不可避免的不确定性”。40
“小抄”
众多学者研究网络取得的知识财富,为网络设计者提供了可持续、可扩展的资源。为撰写本书,我摘取了一些思想,作为思考如何创建和维持网络以实现特定外交政策目标的出发点。从第四章到第七章,我将利用这些观点来解决外交政策问题。
等级制度或网络?
1.网络化组织相对于等级机构更灵活,更有创造力,适应性更强,自我管理更强、更有弹性;等级机构效率更高,在条件清晰和可预测的情况下更易于管理。网络比等级制度在实现某些特定目标方面要么更快要么更慢,这取决于环境以及它们是如何被设计和引领的。
2.网络依赖于信任和互惠。
3.网络不需要一个管理机构。
4.每个组织都具备非正式网络和正式结构之间持续相互作用的特点。所有正式的等级制度都包含非正式网络,所有的网络都将根据经验或专业知识建立非正式的等级机构。
选择架构
5.对不同目的来说,网络密度的重要性不一样:弱联系可以连接不同的群体,强联系会让现有群体更稳固。41弱联系最适合听取意见,强联系则产出效果最好。
6.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让一些节点“中心化”,以实现不同的目的,包括信息传播、对其他节点的控制、脆弱性和建立社群等。
7.两个地理距离相去甚远的密集网络可以通过在集群之间添加一些“捷径”链接而连接起来,从而创建“小世界”。
8.一些网络的发展并不均衡,少数节点拥有大量的链接。经过它们的任何流动都呈幂律而不是钟形曲线分布。以这些网络中的大节点为目标可以产生显著的积极或消极影响。
9.由模块化网络组成的组织可能更具恢复力,更胜任多任务,每个模块都可以执行不同的功能。
评估影响
10.网络的结构会影响其内部成员的行为,这种影响通常是内生的和外来的。影响源于动机或信息的变化,或者通过社会学习和社会压力程序产生。
11.网络中的个体做出的抉择不仅会受到朋友的影响,还会受到朋友的朋友,或他们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影响。
12.复杂网络的微小变化可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就像小世界网络的创建一样。
13.网络产生的涌现效应和输出,大于参与个体的能力总和。42因此,管理良好的网络可以成为力量倍增器,但这些效应和输出也可能是负面的。
网络思维
14.只有节点间确实有信息、沟通或物质等流动,才会出现一个有生命的网络。流动创造了网络。
15.网络中的边界最好被理解为身份的边界,而不是分隔的界线。赋予网络生命的节点之间的流动将它们连接成一个更大整体的一部分;因此,节点、集群和更大的结构是不同的,但不是独立存在的实体。
我们差不多已经准备好把这些原则应用到真正的网络设计上了。然而,让我们稍事停留,整理一下棋盘与网络对世界的看法之间的所有差异,进行一些思想试验,以便我们能够把二者融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