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建于可补正风脉之处
如果按坐落地址分,中国佛寺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在都市;二是在山林;三是在村落。长治浊漳河流域并无大的都市,府治所在地可能就是该地最大的都市了。此外,县城也可勉强称为都市,乡镇则已与村落无异。位于都市的寺院虽然存在,但由于相关的资料较少,难以分析其选址原则,但应该和村落选址原则相同。此外第三节也有部分内容涉及了都市部分,此处特予说明。
在长治浊漳河流域,许多佛寺位于村落。民众认为寺院给村落、民众带来了好运:
村之遐迩,受其庇荫久矣。[20]
壶关县河西村有永兴庵,早就被村民视为村运的保护者:
诚之所孚,无感不应;神之所格,有叩必灵。每岁春祈秋报,连年风调雨顺,传至数百年矣。[21]
该村地惬人稀,但仍然花费数千金修建了永兴庵。寺院对村落的保护作用,当然可以通过民众的祈拜活动实现。但同时,民众认为,寺院本身就有避邪聚福的作用,适当的建筑位置会增强这种作用,使寺庙起到补正村落风脉的作用。在民众眼中,如果风脉出了问题,整个村落的发展就会遇到困难。此时,民众就要对其进行补正:
脉之涣者宜豫为之萃,气之缺者宜早为之补。[22]
以神灵之威补正风脉是通行的做法。当佛教传入民间后,它就和中国民间信仰交融到了一起。早期佛寺很少参与到民间的春祈秋报之中去,但随着它与中国民间信仰关系的深入,这种情况也被打破。从现有资料来看,在长治浊漳河流域,明清以前,少见有专业性寺院融入民众日常生活祭祀的情况,但此后,这种情况明显增加。除山林与都市之外,乡野村落也是中国佛寺的分布区。而且,这部分寺院所占的地域范围更广。长治浊漳河流域许多寺院就建立在村落之间或依村而立。至于观音阁、三教堂等专业化色彩相对淡化,与民众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佛寺融入民众生活的情况更加普遍。上党民众总结了村落佛寺的情况:“梵刹鳞星……通都巨衢不具论,降至僻里荒村,仅盈百户,又悬崖旷野,人迹罕经,亦多有贝宫巍焕于其中。”有时,儒家所倡导的忠臣义士之祠经常寥落,纪念者只能在“荒烟寂寞之乡”凭吊,相反,佛寺莲座“峨然焕然于晨钟暮磬之下”。[23]它们同样遵循着民间信仰观念中补正风脉的原则。
一 佛寺与中国民间信仰的对接
武乡县温家沟村有慈云庵,本属佛寺,但村民早将其视为普通民间信仰的一部分,每年按时祭祀:“春秋匪懈,享祀不忒。”至清道光年间,慈云庵经“风剥雨蚀,鸟啄鼠穿”,有“栋折摧崩之惧也”。于是,合村出力,自春天修到秋天,使得村落“献羔演剧,秉烛焚香”,“春祈秋报”有了合适的场所与足够的空间。[24]
即使离村落很远,但是只要民众认可,寺院也会成为祭祀圣地。明代武乡县石门村有清泉寺,该寺建于离县城五十里左右的山上。“其山雄峙,巍然坐镇,横汉表之孤峰,障百川东下”。前往该寺的道路难行,要在山路上走六七里,才能见中间一条较通畅的道路,“百步九折”,再行一里左右,才能到达该寺。就是这样一座不易到达的寺院,成为方圆数百里有名的祈福之所。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民众烧香,也不是进香庙会,而是真正融入于普通民众的迎神祭祀中,是有组织的“春祈秋报,岁时享祀”。[25]
壶关县白云寺在清代已成为信仰圣地,完全融入了民众生活之中。“昔之白云寺者,乃诸神安妥之所,厥灵赫濯,功在生民。圣功之荫庇益厚,士民之属望弥殷,则此寺不可令其废也明甚。”于是,该村分别在嘉庆、道光、咸丰年间重修,以使其不至于倾颓。而且,时间越后,参与的村、社、镇越多,早先维修不过十几个村、社,至咸丰时则增加了很多,除荫城、二仙观外,还有四大社、皇王社、米山北里社、浙水社、合涧晋商社、冶南社、河交六合社、东西马安社、大四社、河东社、丁家岩大王社、郭良社、任恤社、南水社、北水社、梁家庄社、磨掌社、神郊北四社、芳岱社、回车社、郭堡社、神郊南社、□山社、□水社、孝义西社、陵川县西关北社、东庄社、霍村社、北柱社、杨寨社、郭脚社、东韩社、南郊社、牛洞上社、红脑南社、下河社、北召社、西□大□社、柳泉社、鹅屋社、和尚垴、福头社、后沟社、米山西沟社、流泽社、羊川社、赵辿社、教掌社、三教堂、云盖寺、祖师社、板安窑龙王社、□□□太山社、三圣社、东西掌牛王社、观音堂、关帝社等五十多个社及其所在村落。[26]
也正是在这一趋势之下,佛寺与其他庙宇融合到了一起。
武乡县韩壁村“土厚水深,代产贤达”,民众认为这是村南有宝峰寺镇守的结果。该村寺庙很多:村落东边的牛山,有碧霞元君宫、康惠昭泽王庙;北边深池旁有蜗皇宫、文昌阁;再迤逦往西,有关帝庙、关帝阁、土地祠;离寺院不远,又有观音堂。不过,这些寺庙都不是村落的主庙。它们或相生,或相让,如人的左右手,又如众星拱卫北极星一样,四面环绕着宝峰寺。宝峰寺成为“一方保障”的中心。[27]
正因如此,佛寺自然也就具有其他民间庙宇的功能。
二 佛寺对村落风脉的保障作用
许多佛寺建于山水之间,有出世倾向,但这并不意味着佛教与尘世失去联系。因为这些寺院除了国家敕建之外,都在某一村的地界,其经营仰仗村落,不可能与村落隔离,自然也就担当起了防煞补脉、聚气藏风的责任:
不惟神有所依,而一方之风俗赖有保障焉。[28]
武乡县韩壁村宝峰寺于宋代创建,扩建于元,明正统、清康熙、清乾隆年间均曾修葺过,但此后百余年后未再修葺。于是,村落在清光绪年间“计田起粟,按户捐资,以工程浩大,复募化四方”,终于完成工程。时人认为寺院磅礴的气势必会使村落产生杰出人物,是村落运势的一大转机。[29]
清雍正年间,襄垣县桥子岩村民认为三大士“慧观无微不照,恩无时不流,祷无人不应,相无地不现。分之各为其能,合之同心共济,远而邦域足以利国庇民,近而闾里足以藏风聚气。神功之默佑,非浅鲜也”。故而,他们集资重修了三大士堂。[30]
观音可能是最深入民间的佛教神。壶关县禾登村至今仍存有一通刻着“观音显圣处”字样的石碑。该碑立于清康熙九年(1670),应该是此处出现了民众眼中的观音神异事迹。基本上,长治浊漳河流域村村皆有供奉观音的场所:
大士观音原聆音知世苦难者,音随在而有,故随在有斯堂,音随时而有,故随时有斯堂。斯堂之有,有始葺者,有嗣葺者,有嗣葺又嗣葺者。[31]
民间认为,天地至广,无所不载;日月至明,无所不照;江海至大,无所不容:
夫观音虽非天地、日月、江海之比,而其德亦有至广、至明、至大者矣,是成化归于一原也。岂人之所可测哉![32]
在这个意义上,观音虽非至高神,但其亲民形象却跃然纸上,是非常“接地气”的一尊菩萨。所以,村落观音堂持续时间长远者不在少数。以平顺县遮峪村为例,该村在修建寺庙时“村小户稀,独力难支”,即使如此,观音堂还是由清乾隆保存到了光绪年间。[33]供奉观音的建筑名称各不相同,或称大士堂,或称观音堂、观音阁,或叫白衣阁,不一而足。三大士堂也以观音为主:
大殿中央白衣大士,左右文殊、普贤大士。[34]
观音也会有多方位的功能,起到维护村落风脉的作用。明隆庆元年(1567),黎城县西柏峪村部分信徒有感村落风水不顺,于是集资建立观音堂,以求保佑村民平安如意,风调雨顺。[35]
平顺县王家庄于清嘉庆年间重修观音堂,新庙“光彩鲁耀,焕然之一新”。民众认为“真一境之奇观,千家之旺象也”。他们认为,自此之后“人民康阜,物类咸熙,非观音之默佑而何?”[36]
观音阁与其他庙宇配合,形成了一种功能互相补充的态势。长子县城阳村民众认为:“尝闻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此之谓不朽。然不朽之功德,未有大于神也。盖天下之平成,惟神治生民之福泽,惟神司之。故祀典崇焉,庙宇立焉。”在他们眼中,佛教诸神与道教、儒家诸神是相互配合的,它们或“忠恕拟于东鲁”,或“慈祥遍于西垂”,或“炼金丹于武当”。于是,观音配合五谷财神庙,能护佑社稷苍生,“德无疆而功莫量”。[37]壶关县东柏坡村的观音堂,也被认为是“村之富饶所关,精神团结,秀灵钟焉。故当日富饶之风觉于远迩。”清同治年间,观音堂“经风雨飘摇而墙垣颓败”,再加上房屋稀少,迎神献戏时人多拥挤,颇为不便。于是,村民公议将扩建并新修文庙,同观音阁一起护佑村落。[38]
村落供奉观音的一个最主要目的就是繁衍后代。屯县市泽村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丁稀少,家户无多。村民怀疑是地脉的缘故,以致人口繁衍不力。村民公议后请来多名堪舆学家商讨如何修补风脉。所有人都说:“村中宜建白衣堂,不但维风补脉,而且催生送子,庶几克昌。厥后子孙绳绳,家门日益多,人丁日益旺矣。”于是,村落于清道光九年(1829)号召村民捐谷五石多,随后又向外放贷,“春放秋收,积少成多”,于道光十七年(1837)开始修建白衣堂。结果,临近完工时,钱粮耗尽,不能给神像开光。村民又合议献戏开光,以安定人心。共有陈、秦、刘、夏、梁、牛、佟、冯几个家族捐款捐粮。前后共计筹集谷五石一斗五升,用了六年时间放利,最后得谷四十一石八斗五升,又卖谷得钱一百一十八千六百八十文,再加上村内村外人施钱,共得钱二百千零三百一十文,最终完成了佛堂修建。[39]
三 具体的选址原则
村落寺庙的营建地要由阴阳先生决定,不可草率,这从碑刻上常有阴阳先生的署名可以证明。寺院选址与其他派别的寺庙一样,都要遵守以下几个原则:
第一,在村口、路口、空旷、水口处建立堂阁。在村口路口立堂阁有两方面的意图:一是防止村落灵气外泄,二是防止外来煞气入侵。平顺县申家坪村有白衣阁。村社认为“尝思桥阁者,风脉气运相维于不敝者也。自古在昔,立斯劵于村口”。由于时代久远,基址倾颓,社众感觉“村中风脉亦觉不古”。于是,村落总管申培德、申天德和社首一起,发动社众重修了白衣阁。[40]
襄垣县仓上村有三神庙,取观音、眼光、白衣洁白、光明、悲愍含义。该庙自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已经建成,但一直较为狭小。民众认为“神据闾门,关锁紫气;庙临池水,盛注洪流。廓而大之,于村不为无补”。村民陈俊建首先赞同,主动施舍官地五分作为庙宇基址。随后,社众踊跃参加,集资一百五十千多文,扩展了庙宇,捐塑了圣像。[41]
长子县慕夏村东是一片空旷原野。堪舆家认为只有在此地建庙栖神,村中气运才不会外泄,于是村社在此建地藏十王殿。[42]
水流经过之处也是寺院重要的选址地。明成化年间,平顺县实会村在漳河边建立了一座观音堂以“坐镇风水”,使得“山有抱环水有约束,神有凭依人有祈祷,天地清淑之气,蓄而不竭,神明钟毓之灵,积而能发也。”[43]长治市上党区西苗村的东沟十字街巷处,“山近水急,左右民居,其势可畏”。湍急的水流让人极度不安,所以,清乾隆年间,村民就在此处建立了一座观音堂:
一以崇祀典,一以防水患。[44]
总体看来,水口处建立堂阁就是要利用神灵的力量防止水灾。
第二,注重五行八卦方位。五行八卦是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内容。八卦学说以《周易》为代表。后人对《周易》的发挥实际上有两个方向。一个是进入儒家经学体系,以卦象演绎社会政治伦理道德,另一个则进入方技术数体系,广泛应用于占卜堪舆之学。中国建筑历来讲究五行八卦方位,长治浊漳河流域的佛寺亦多有遵从者。襄垣县圪到街长期以来贫困不堪,风气败坏,一贫如洗。村民不知何故。后来,有堪舆家认为该地:“乾龙入脉,震巽泄露,所以村落颓败”,要在震巽处建阁才能聚脉。于是,村民将村中的铜锣出赁来获取收入,自清雍正四年(1726)至乾隆六年(1741)几十年间积攒了白银一百五十余两。为了增强聚拢风脉的效果,村民用这笔钱同时修建了两座阁楼:朝南修三官阁三楹,朝北修观音阁三楹。村民认为从此以后,村落将岁岁丰稔。神阁金碧辉煌,崇耸壮观,池塘蔚秀,芦舍相映。往来的文人都喜欢在此洗濯乘凉,都赞叹说:“此仙境也!”他们相信,此后该村必然文风大盛,人心淳良。[45]
平顺县下社村建立崇岩禅院时充分考量了这一问题。民众认为:
佛以西方圣人名者,西乃兑而临乾,乾乃西北临兑。兑,金也。位居西方,故曰极乐净土。乾,天也,位居西北,北乃坎位,坎曰水言,故乾为天而兑为泽。天泽成履,异所乘德道用此。北水西金,以水生金,以水藏金,以修以炼,故得金身丈六以成佛也。[46]
平顺县源头村龙门寺所处地点也符合五行八卦的排列原则:
北有丘陵,上居天官。丘陵之上,玄山耸然,前有清流,溶溶足玩。源泉之傍,看经名岩。数珠山背后,袈裟山满面。驼经山在左,说法山在右,石佛像居于巽隅,系公山轮子修制。石竜出水于坤方,亦皆古人创作,镜碑竖于艮向,其朗朗可喜。[47]
不过,由于各村堪舆家知识、派别、理解各不相同,所以五行八卦方位也没有定规。长子县王晃村西北处的居民多穷困潦倒。民众认为是此地缺少神灵镇守,导致煞气入侵的结果。于是,村社请了几位风水先生来议定建庙地点,几人观点却不一致:有的认为应在乾位,有的说应在坎位。村民无所适从,又去拜访同县须村的贡生常老梦。此人精通地理之学,考察后说道:“南山高且大,脉自西南来。龙行西而北,盘曲又徘徊。峻结东北岭,立庙古松栽。停聚东南位,耸然结高台。回龙顾祖形,平村有由来。乾方惟补煞,坎位阁劵排。艮山实为主,何必起疑猜?若云山无主,惜乎不知裁。”民众最后授受了他的说法,在维首、社首和合社公议后,于清道光十二年(1832)至十三年(1833)在西北方修大劵,正北修阁劵,上供玉皇神位,稍后的位置建了观音阁,以此来封堵煞气入口。[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