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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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山下灯火

回到家,时间还没到午夜,我拿出卷宗,继续写下回忆,分析案情。

当时我站在后山上,看山下的城,数万人安静的城,灯火稀疏,断断续续的车灯,一路走一路闪着尾灯的红光。

云停留在山腰间,如一根隐形的飘带,我在傍晚的夜色中,分辩着拂晓家的方向,铁青色的天幕给模糊的小巷盖上灰色的影子,屋里有盏灯光,透过雕花的门,斑驳地散落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石缝中长出的蒲草,带着辛辣的香味,驱赶最后一批蚊虫与苍蝇。

或许正她在给他讲一个童话故事:很多年前,八个小矮人在雪夜中寻找山洞的出口,他们迷失在曲折的山洞里,黑暗主宰着四周,眼睛不再是探测光明的器官,他们用耳朵寻找风吹来的声音,他们最终没能走出黑暗的边界,而成为黑暗的一部分,留给泥土的肥料。

那位老中医的徒弟小邓不甘心药方的失效,决定用针灸重新激活韦凌云大脑的活力,拂晓把信任票投给了他,我投了弃权票。

对于西医已宣布无药可治的结局,信点什么都是心理上的慰藉。

像一个王,此刻整座山都是我的,我枕着云海与孤独,接受着自己已成为山的一部分事实:

每天和茶农剪掉老茶枝,让虫子无处可藏,等待来年春天发出的新枝,并在谷雨前采下最早的叶片,挑选出手掌肥厚的乡民,他们的手掌,会炒出明年第一锅油润的绿茶。

在这里每过一天,就离回到办公室近了一天,也就远离拂晓一天。

如果小邓真的能够稳定韦凌云的病情,那也是将一条将要侧翻的小船,多停留一天,而改变不了它的方向,直到有一天它被风浪打沉。

或许拂晓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手中抓到点什么,都紧紧不松开手,义无返故地把他从BJ领回了自己的老家,将自己的一生,与他系在一起,他们一起缓缓地坠下黑暗的山洞,直到被黑暗吞没。

那一夜,我被这个梦困扰得睡不着,爬起来继续看着关于杭州的资料,想着能把庞红梅埋在哪里合适,什么时候我才能帮助她完成梦想,回到家乡杭州?

杭州在历史上,是个埋名人的城市。

与德云社于大爷同名的民族英雄于谦、抗金英雄岳飞、梅妻鹤子的林逋、鉴湖女侠秋谨,辛亥革命烈士徐锡麟、钱塘名妓苏小小,诗僧苏曼殊、诗人冯小青、梁山好汉武松、京剧泰斗盖叫天、晚清书画大家赵之谦、报业巨子史量才、国民党政要陈布雷、国学大师章太炎、党的领导人之一张闻天等等,无论生前飘泊在何处,都选择在此地最后安生,

作为出生在此地的庞红梅,生不能回到故乡,死后流落它乡,想来令人心酸。

在困乏中渐渐入梦。

我和拂晓、老小孩三人在一条船上,前方是一片白色的雾气,小船没有方向地飘着,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在海浪的推送下,由远及近,月光照在海面,小船向歌声处接近,看见了发光处有一棵大树,代表着前方有陆地。

船夫向着大树的地方划行,海浪推送着助力,小船停靠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大榕树的气根飘在身边,我拉着树的触手,拔出深陷在沙地里的双脚,踏上了坚实的陆地。

老小孩深陷在沙地里,拂晓用力推着他,无济于事,我只能折回,帮着伸出了手,结果被他拉入了深坑,海水将我俩淹没,我只看到一双空洞的眼框,没有眼珠,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和他一起落入了黑洞中。

我伸手摸着湿滑的地面,高低不平的岩石,远处有一片光在摇动。

我拉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向着那片光走去。

一条地下暗河。

我用手捧了一把河水到嘴边,尝了尝是淡水。

老小孩把头扎到河里去喝水,像牛饮一样,等我发现已经晚了,他栽倒进暗河中,被水流冲走。

我像踩在沙子里,每迈出一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河流挡住了去路,无奈只能跳入河中,顺流而飘,在黑暗中只听到我自己的粗壮的呼吸声,被山洞扩音后又散发,突然水流像断崖,向下直落,我的身体与水流分离,一直在下降,如果下面不是河流而是岩石,那将是粉深碎骨的坠落。

黑暗中一片城市的光出现了,灯火通明,汽车的尾灯组成了一片红色的星光,在灯影中人影绰绰,各种食物的味道弥散四周,我落在了山头上的草丛中。

8个背影对着我,他们站成一排,看着山下的城市灯光。

光从他们的眼眶里透过来,射在我的草丛前,像八盏望远镜的图案,图案中各有一条小鱼在游动,仿佛在看着山下的人家。

我猜着那八个背影,三个穿着女装,五个穿着男装,分明他们是银行凯旋柱案件的八名成员,韦凌云全身湿透,站在中间的位置,仿佛他是最后一个到达这儿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草丛中的我,他们手拉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万家灯火。

突然,一个女的眼中的小鱼从灰色变成了红色,不安地来回跳动,眼框的距离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洞眼消失,两边的人放开拉着她的手,只见她纵身一跳,跳下山崖,扑向灯火辉煌的城市。

吴寂寞。我心里念着她的名字。

紧接着,靠在她身边的女生,身体踉跄,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走了几步,眼中的小鱼消失,软软地倒在地上,然后消失。

庞红梅。我心里念着她的名字。

站在中央的韦凌云突然身体悬空,像被什么东西勾上了天空,停顿在半空,双脚乱踢,眼中的鱼儿也消失了,双脚也平静地下垂,消失在半空中。

韦凌云,我惊叫了。

他边上的人抱着头,四处躲避着什么,身体越来越低,然后双手一摊,倒在草地上,眼中的双鱼也消失了,立即被草丛吸收。

邓卫东。

我意识到,这是八个人在演示他们死亡经过。

一个高大的身影伸长了手臂,用力向上攀爬,他眼中的双鱼也变得通红,他慢慢地倒在地上,很快消失。

张之。我认出了他伸向空中的右手掌,少了一根食指。

山下有一排光柱升起来,我数了数,共有12根,它们笔直地射向天空,白得耀眼。

一个瘦高个蹲下来,仿佛看到草丛中的我,突然他用力拔着草,长长的草根像葡萄藤那样被拔出来,他重心失移,头碰到了后面的尖锐的石头,很快被石头吸收。

突然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发现了我,他们转过身,四只空洞洞的眼框看着我,仿佛我妨碍了他们永生的通道,打断了他们通往冥界的路,四只小鱼的颜色由灰色就变成了黑色,然后全身都是黑色,一步步向我逼进,正当那两团黑色要把我吸走时,拂晓突然出现,挡在我面前。

她捧着两个骨灰盒,一步步走向两个黑影,两个身影跳下了悬崖,我伸出手惊叫,突然清醒。

有人敲门。

半夜敲门定有急事,光着脚,踩在泥地上开门。

果然茶农説山下客栈有人找我。

我走出门外,只见朱老板气喘吁吁地打着手电,脚上全是泥,见到我説:

“有人打电话找你,説他的酒店被烧掉了。让我通知你。”

我赶紧穿好衣服跟着他下山。

我守在电话边,希望龙龙给我回个电话,一天过去了,也没有电话。

一遍遍打过去,电话是忙音。

龙龙出事了。

我马上停止再发茶叶,然后把库存的货盘点,向王总经理汇报,剩下的全部运到胡大的店里促销,然后我请假,要求去香格里拉一趟。

心里从没有这么慌乱过,失去龙龙的支持,明年收绿茶的款如何付?

我给张乎打电话,告诉我遇到的困难,这不是钱的问题,可能龙龙出事了,他一直没和我联系。

一个小时后,张乎説已开完介绍信,让我和他在黄山火车站汇合,我们一起去香格里拉,寻找龙龙。

来不及和拂晓告别,我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站台票上车,走过一节一节的车厢,在中间一节的餐车车厢里,找到了张乎。

这是我俩最后一次一起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