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迟不够从没去过木鱼镇,但以前倒是经常听师娘说起家乡的鱼虾有多好吃多肥美,导致迟不够一想起这个名字,嘴里就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
去木鱼镇的路上,他俩身上都没钱了,于是吃了两天的野果子,人都快变成野果了。
走了一段路后,两人休息。迟不够闭目养神,耳朵却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听到魏不好起身,他偷偷掀开眼皮,看对方要去干嘛。
只见魏不好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低垂着脑袋,耸动着肩膀。
迟不够以为魏不好受不了这路途辛苦,给累哭了,心下叹了口气,这宫里的公公还是吃苦太少啊,这不就走走路嘛,还能给走哭了,于是起身想要过去安慰他,结果只见魏不好突然抬起头来,两只手指拎了条蜷曲扭动的蚯蚓,直接把迟不够吓得哇哇大叫,跑到老远的地方站着。
“你在干什么!”迟不够一声惊呼,他打小就怕这些滑不溜秋浑身扭动的动物,比如蛇,比如蚯蚓。
魏不好把蚯蚓串到自己自制的竹竿上,淡然道:“钓鱼。”
魏不好抗着竹竿,走到河边,把挂着蚯蚓的鱼勾落入水中,溅起一小团水花。
迟不够跟在后面,抱着剑,看着魏不好一副如同高僧入定的模样在岸边坐了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像尊石像一样等待鱼儿上钩。
“你会钓鱼吗?”迟不够总觉得这场景有点诡异,并且十分怀疑魏不好的能力。
魏不好岿然不动:“愿者上钩。”
“……”
敢情没鱼上钩您还要在这里坐一辈子?
迟不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魏不好虽然烧得一手好菜,但是基本的生活技能是半点没有。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他这个大侠出手。于是弯腰脱掉靴子,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你干什么……”魏不好被迟不够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跳,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虽然两个都是男人,但还是有违风化……
迟不够的动作没停,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中衣,魏不好扭过头,看向水面,而后,只听“咚”的一声,平静的湖面砸出一个大水花,溅起的水滴“滋”了他一脸。
“我的鱼都被吓跑了。”魏不好一摸脸,颇为不悦。
迟不够扎进水里后,人影就消失了,半天也没见水里浮出人头。魏不好渐渐有点担心起来,冲着湖面喊了声迟不够的名字,见没有人应答,突然开始慌了,他在想要不要下水找迟不够。虽然他不太喜欢这人,但好歹人命关天,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水,距离他不到一米远的水面突然冒了几个水泡,魏不好转过头去,又砸起一个大水花,这次他的头发全给打湿了。
“哈哈,看我捉到了什么!”迟不够从水里冒出脑袋,举起双手,握住了一条大鱼。大鱼在他手里拼命挣扎着,他赶紧抡起手臂,朝岸边奋力一扔,大鱼掠过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啪”砸到了魏不好的脚边。
“看好它了。”迟不够冲魏不好说完,又扎进了水里,一阵水花又再次扑到魏不好脸上。
“……”
这样一来一回,迟不够捉了整整三条大鱼上来,他气喘吁吁地游上了岸,双手叉腰问:“我厉不厉害?”
魏不好抹了把脸上的水,低头看了眼才换上的新衣服,脸上渐渐起了一层寒霜。迟不够也终于感觉到从魏不好身上传过来的气息凉了凉,于是赶紧装疯卖傻道:“这天气真热,用水洗个澡正好,你要不要也下去洗洗?”
魏不好怒不可遏道:“滚。”然后转身就走。
“喂,这么多鱼我怎么拿啊!”迟不够赶紧追上去,“等等我啊!这荒山野岭野兽众多,你别给老虎吃了!”
最后老虎没遇着,倒是遇到了一个猎户。迟不够把其中两条鱼都给了那猎户,希望可以借用一下他家的厨房做菜。
魏不好双手负于身后,瞥了眼案板上的鱼,对迟不够淡淡道:“你来处理鱼。”
迟不够先愣了下,本想说“凭什么捉鱼是我杀鱼还是我”,然后想到刚才把魏不好身上都给弄湿了,算是将功补过,于是拎着鱼去到一边处理。
“你吃过香椿芽吗?”魏不好冷不丁在背后一问。
“那是什么?”迟不够一脸茫然。
“进院子的时候你瞧见一棵树没,那是香椿树,估计这农户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吃,你待会去把树上的嫩芽摘了来,可以做菜。”
以前在宫里,魏不好每年春天都会定期食香椿芽,一年只能吃一次,而且香椿芽生长速度循迹,能摘下来吃的日子就那么两天。东宫里正好有两棵香椿树,每年谷雨后,他就让小葫芦派人去摘香椿芽,然后洗净分送给各宫,剩下的则自己在厨房里做几盘香椿芽炒蛋,让人送给父亲和二夫人,剩下的则被他和魏什么一起瓜分掉。想到这些,魏不好心里有些感伤。
迟不够见魏不好面好端端地突然露哀伤之色,也不知香椿芽是太好吃还是太难吃,让他不禁泪眼婆娑,于是马上应了下来:“我弄完鱼就去。”
猎户正在院子里劈柴,见迟不够鬼鬼祟祟从厨房出来,一脸谄媚地朝他笑了笑:“在忙呢,我发现你们院子里的树长得真好。”
“都是些没什么用的树,又不结果。”猎户说完又低头砍柴。
“我可以摘点嫩芽吗,我家那位弟弟从小就爱吃树芽,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毛病。”
“摘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迟不够就等他这句话,于是搬了一旁的梯子,摘了一衣兜的香椿芽,拿回厨房。
魏不好已经在切鱼肉了,迟不够忍不住望了眼问:“做什么鱼?”
“黄金瓦片鱼。”
取鱼身上肉质最厚的部位,将鱼片切成厚薄适度,然后裹蛋白芡粉,用温油炸黄。再用藕粉和冰糖调一碗糖醋汁,趁热加上一勺热油,就可以浇在炸好的鱼片上了,最后撒上姜末上桌。
一块块炸黄了的鱼,微微弯卷呈瓦片状。上面浇着一层粘稠而透明的糖醋汁,微撒姜末,看形色就令人馋延欲滴。
香椿芽洗干净了直接放进沸水里焯至变成绿色,再放入凉水中侵泡几下,挤掉水分后去掉根蒂,用热油爆香蒜末和辣椒,直接淋到香椿芽上,再放入适量的盐和香油搅拌即可。
菜做好了,饭也熟了。
迟不够把饭菜端上一旁的木桌,正准备抽筷吃,突然想到要用公筷,于是又多抽了双筷子。谁来也怪,以前用手抓都行,现在居然下意识就想到要用公筷,他觉得非常多余,但又好惹怒厨子,于是乖乖将就着魏不好。
迟不够夹了块鱼肉喂进嘴里,鱼皮香甜酥脆,里面的肉爽滑多汁:“好吃。”然后又盯向那盘凉拌香椿芽,“这树芽叫什么来着?香什么?椿什么?”
“香椿芽。”
“噢噢,真好吃。”迟不够盛了一碗米饭,狼吞虎咽扒拉着。
一盘鱼很快见了底,香椿芽也吃得干干净净。魏不好又回了厨房,没一会,端着一盘焦炒面似的东西倒进吃剩的鱼肉里,混着酱汁搅拌均匀,吃上去酥、脆、微带甜酸,味道十分别致。
“这是什么面呀?”迟不够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口感的面条,一般的面条都没有这么酥脆。
“这是土豆切丝,放进油锅炒成的。”
迟不够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天才。”
魏不好吃饱了便不再动筷,迟不够还在继续吃。于是他离开房间,走到院子里,发现有一只白鸽在附近徘徊。
魏不好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吹了声口哨,伸出手来。
魏什么的新书信,展开来,上面还有泪痕。虽然魏什么现在不在他面前,但他也能想到魏什么写这信时的神态,仿佛有个人就在自己跟前念这封信似的。
“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天啊!”
主要是想念他做的饭吧,呵。
“近日父亲身体欠安,因为你的事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只能进食燕窝鲍鱼等物。”
呵呵。
“母亲也天天念叨你,当然是念叨你怎么还不去死,所以大可不必想念她老人家。”
魏不好抽搐了一下嘴角。
“前几日我在舅舅书房门口听墙脚,他的人好像已经去了木鱼镇,所以你得小心啊。哥哥,我好想你啊,可是你又不能回宫,等你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定居下来,我一定会找你玩,多保重。”
魏不好还是照旧将信焚尸灭迹,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都说了,我这没吃的,讨饭去别的地方,别给我家添了晦气。”猎户正在打发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态度恶劣,看样子就要举起旁边的扫把赶人了。
魏不好走过去,见那乞丐年近中年,虽然穿着破烂,但眉宇之间透着不凡之气,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扇,一面写着“人生在世”,另一面写着“吃喝二字”,不免被这敞亮的表达给逗乐了。
“我那里还有些吃的,先生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来。”
猎户看了眼魏不好,便没说话了,挥了挥手,对那乞丐说:“吃完了快走。”
乞丐摇了摇扇子,礼貌地朝魏不好鞠了一躬,然后跟着去到偏房。迟不够已经吃饱,盘子里还剩下一点土豆丝,恐怕还不够乞丐打牙祭。
魏不好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们也只有这些了。”
“这人谁啊?”迟不够见一个叫花子突然跑了进来,以为是歹人,立即坐直了身子,手下意识抓住大侠。
“哇,这不是土豆丝嘛,我最爱吃这个了。”
乞丐自顾自坐下,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魏不好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厨房里还剩了点没有凉拌的香椿芽,他一块全拌了。
猎户虽然收了两条鱼,但这又是吃他的土豆要他的大米,还摘他树上的嫩芽,心里早已不爽,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按压着怒气,没好气道:“吃了快走。”
魏不好颔首。
乞丐见了香椿芽,突然开始吟诗:“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好菜。”
迟不够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不过心想这乞丐还挺有文化的。
魏不好听出这是庄子形容椿的诗,宫里的人也是取其吉利,才种了香椿树,寓意长长久久。
“不过这香椿芽最好吃的做法还要属拌豆腐。”乞丐捋了捋胡子,不急不慢道,“新摘的香椿用沸水一烫,切成碎末,拌豆腐,有奇香。”
迟不够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您呀,有得吃就不错了,我们魏大厨的手艺,有没有豆腐都好吃。”
乞丐笑了笑,将瓦片鱼剩下的汤水浇在米饭上,用筷子拌了拌,配着香椿芽吃得津津有味,没一会,就见了底,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打了个嗝。
魏不好看得出这人肚子里不仅有几分笔墨,还对吃颇有心得。
但迟不够觉得此人颇为可疑,于是问他:“你到底是谁?”
乞丐吃饱了,神色也慢慢舒展起来,拿起扇子颇为潇洒地展开,摇了摇,捋了捋嘴边的八字胡道:“吾乃人良城一闲散人。”
“哦,无业游民,混吃混喝。”迟不够打了个哈欠,总结道。
“我有职业。”乞丐看了迟不够一眼,“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称赛诸葛。”
迟不够心想,这听上去还挺有文化的,就是不知道有啥用。
乞丐突然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来,双手递给魏不好。
“先生不用客气。”魏不好说,“本来就是剩菜剩饭,不值钱。”
迟不够心想别人让你拿就拿着嘛,婆婆妈妈,别跟钱过不去,只见那乞丐摇了摇头:“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摇卦用的,我会卜吉凶。”
“呵,原来是个算命的。”迟不够道。
“鄙人姓朱。”朱先生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人称朱五花。”
“你要是会卜吉凶还能饿得连饭都吃不起?”迟不够讥讽道。
“非也,非也。”朱五花并未生气,微微一笑道,“今日出门,我卜卦得知往东北方向走,便可以遇到提供食物的贵人,这不就遇到两位公子了嘛。”
魏不好觉得此人倒挺有意思,于是将手里的三枚铜钱掷到桌上,朱五花看了,神情淡然道:“再扔五次。”
魏不好扔完后,朱五花盯着桌上的铜钱沉默了会儿,再抬头重新打量了两眼魏不好,神情严肃起来:“公子本命不凡啊,乃人中龙凤。不过你心中所卜之事,希望微茫,得经历重重艰难困苦才能达成,还可能危及性命。”
魏不好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冲朱五花微微颔首表达谢意。
迟不够没听明白:“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
朱五花此时转过头来,看了看迟不够的面相,笑道:“公子你也乃是人中龙凤。”
本来魏不好方才还觉得这朱先生算得挺准,他是少城主确实是人中龙凤,他想要寻找的玉玺锅也确实希望渺茫,而且还有人追杀,凶多吉少。迟不够虽然武功不错,相貌俊朗,但只是一个武堂的小师弟,这怎么能扯上龙凤呢?想来是先生吃了他们的东西,说些好听的俏皮话罢了,没多想,只是淡淡笑了笑。
“啧,这也被你看出来了。”迟不够颇为自恋地伸手抹了抹头发,“我可是要成为行侠仗义斩奸除恶的大侠的男人。”
朱五花摇着那把扇子,笑了笑:“敢问公子几月生辰?”
“九月。”迟不够答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朱五花摇着扇子笑道,“秋天生人五行缺木。”
“那又如何?”
“五行缺木之人有利方位是东方,所谓紫气东来。适宜穿绿色,你这身青衣就不错。衣帽皆属木,所以你这青衣再配一顶绿帽可就极好了。”
“……”迟不够瞬间反应过来,气得直接涨红了脸道,“你才戴绿帽呢!”
朱五花哈哈大笑道:“老夫诚心所言。”
魏不好和迟不够离开前,朱五花赠送了他们一句话:“两位公子得往西走,别往东行。”
“刚才还说东方是我的吉位,现在又不让我往那边走,这算命先生到底靠不靠谱啊。”迟不够抱剑踌躇,看了眼左边的路,又看了眼右边的路,最后看向魏不好,征求他的意见。
“木鱼镇在东边。”魏不好只当那朱先生不过一时戏言,“我们自然要往东走。”
迟不够本来就不信算命这类东西,所以当即同意了魏不好的决定。两人一直走到落暮,见有一山洞,便决定停下来歇脚。
他们用干树枝搭了个篝火,围坐在一旁。山间的夜晚气温下降得很快,迟不够身体最受不得寒意,于是往火堆旁挪了挪,又添了几块树枝。
魏不好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一股香味,他还以为是自己做的梦,没有多想。
“喂,吃鸡蛋啦。”
迟不够的声音把魏不好从梦里拉了出来,从火堆里勾出两个烤熟的鸡蛋:“还好我聪明,离开的时候从猎户那里偷了两个鸡蛋走。”
魏不好睁开眼来,看到那两个鸡蛋后,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又偷东西?”
“哎呀,他这算为将来的江湖大侠投资,两个鸡蛋嘛,将来我可是要斩奸除恶的。”迟不够拿起一个鸡蛋,皮还很烫,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然后将鸡蛋磕上石头,几下就剥掉了壳,伸手递给魏不好。
魏不好不吃。
“你又不是没偷过东西。”迟不够一口把鸡蛋喂进自己嘴里,不满道。
“我那是借,而且已经归还了。”魏不好说,“明天你再去捉两条鱼,归还给那猎户。”
“什么?”迟不够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觉得魏不好太小题大做了。“难不成明天我们还要回去?”
“偷了别人的鸡蛋,理应还的。”
迟不够觉得这人古板至极:“他家里少两个鸡蛋又不会饿死,但我们没这两个鸡蛋可能真的会饿死。”
“总之,你必须还。”魏不好执拗道,“否则,我们就各走各的,我不想与贼同行。”
本来迟不够见他较真了,心里有点松动,结果听到这句贼,感觉被人拿着针刺了下,眉头立马耷拉下来,扭过脸,把剩下的鸡蛋也给吃了,赌气着直接卧倒在地睡下,用身子背对着魏不好,不再搭理。
魏不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是非要迟不够归还猎户鸡蛋,只是想唬唬他,免得他以后再随意偷拿他人的东西。他又捡了几根树枝,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丢进火堆里,想引起迟不够的注意,可惜对方仿佛睡着了般,丝毫未动。最后,魏不好只得也睡下了,想着一切都等明日再说。
第二天天蒙蒙亮,迟不够被一阵冷风吹醒,他睁开眼来,发现魏不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