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勉论学丛稿](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815/38212815/b_38212815.jpg)
中國古代哲學與道德的關係
近來人都説,中國的文明比較古代爲退化,乍一聽得,頗不相信;因爲我們現在所住的房屋,著的衣服,吃的食品,以及一切用的東西,都比古時候爲精美;怎麽倒説退化呢?老實説,物質的文明果真比古時候進步,但是精神的文明,也有不如古人的地方,無論什麽事情,總有個哲學上的根據。怎樣叫哲學上的根據?就是這件事情,爲什麽要如此?這句話,似乎是很靠不住的。爲什麽呢?因爲有許多人,他的做事,似乎是漫無思索,並不問其所以然的。然而不然。這等人,在咱們看著他,似乎是漫無思索。其實他的做事,仍舊有他的所以然之故。譬如從前有些人是很頑固的,見了外洋的東西,不問什麽,一概拒絶。郭嵩燾第一個帶了小輪船回到家鄉湖南去,有些人便大動公憤,聚衆把它拆掉。吾鄉有個老先生,生平是不用洋貨的。他有個朋友,也是如此。有一天,不知怎樣,他這位朋友,忽而照了一張小照,送去給這位老先生看。老先生還不曾看,便正顔厲色的責備道:你也弄這個麽?他的朋友大慚。這種人,在咱們看了他,似乎他的舉動,是絶無所以然之故的了。其實不然。他正和他“不作無益害有益”、“毋或作爲淫巧,以爲上心”、“爲機械變詐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有機事者必有機心”等等的宗旨相一貫。正惟他的舉動,必有一個“所以然”之故,所以他必不能忽然變爲開通。倘使一個人的舉動,可以無“所以然”之故,那就仁愛之人,可以極端相暴,廉潔的人,可以極端詐欺,天下倒也不怕有什麽頑固黨了。由此看來,可以見得無論什麽人,總有他的一種見解,横亘在胸中。遇有新發生的問題,他便把這種見解,做量是非的尺去量。量下來以爲是的就贊成,以爲非的就反對。這種尺固然也是逐漸造成的,不是生來就有的;也是隨時改變的,不是一成不變的。然而在一定的時間内,總不得有急劇顯著的變化。這便是他的哲學。
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亦然。有甲所視爲當然之理,乙絶不能認識的,就有甲民族甲社會人人共喻之理,乙民族乙社會絶不能瞭解的,這便是一民族一社會的哲學。一個人的哲學,必然要影響於其行爲。一民族的哲學,也必然要影響於其民族全體及各分子的行爲。
凡人的行爲,不是自由的;不是絶無標準,而是可以預測的。現在有一個人,我若曉得他腦子裏所懷抱的見解,他的哲學。我便能決定他對於某事一定贊成,對於某事一定不贊成,譬如專抱着“毋或作爲淫巧”思想的人,我便可以預料他,倘然看見了輪船,一定要想拆毁。然則倘能知道一民族所懷抱的見解,哲學。也就可以預測他的行爲了。同樣,看了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的行爲,也可以測定他的哲學思想了。這便是哲學與道德的關係。所以我看了中國人行爲的錯誤,以道德爲不道德,以不道德爲道德,想要實踐道德,反而做出不道德的事情來。我只怪他的哲學所抱的見解。錯誤。然則中國古代的哲學,到底怎樣呢?倘使古代的哲學,比現在好,古人的道德,就一定比現在好了;若古代的哲學,比現在壞,則古人的道德,就一定比現在壞了。依我看來,我民族現在的哲學,確有不如古人的地方。我現在且談談古人的哲學。
現在的所謂學問,是從事於部分的。所謂哲學,也不過把各科學之所得,再行聯結起來。以求其共通的原理。至於最後的、最根本的。最大的可以包括一切的。原理,在認識論上,已經證明其不可知了。倘使要知,除非是佛家的所謂“證”。在知識上,是決没有這一天的。然而這一層道理,是古人所不曉得的。既不承認那“最後的”、“最大的”爲不可知;則自然想求得那“最後的”、“最大的”,俾其餘一切問題,均可不煩言而解。所以古人的求學問,反是從那最高深玄遠的地方講起。如今人開口就説“宇宙觀”、“人生觀”,其實這兩個問題,原是一個。因爲咱們(人)是宇宙間的一物,要是曉得了宇宙的真相如何,咱們所以自處之道,自然不煩言而解。所以古代的人生觀,都是從他的宇宙觀來的。要講宇宙觀,劈頭便有一個大問題,便是“萬物從何而來”?古人對這一個問題的解答,是以爲“凡物是生於陰陽兩性的結合的”這是從人類繁殖上想出來的。所以説:“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這種思想,總可以算是合理的。但是陰陽還是兩個,人的對於事物,所想推求的,總是“最後的”、“惟一的”。一定要是“惟一的”,才能算是“最後的”。然而“陰陽之所從出”,又是一個什麽東西呢?這個問題,我敢説是人的知識,決不能知道的。佛家所謂“惟證相應”。因爲咱們的意識,所能知道的現象,一定是兩相對立的。而亦僅限於兩,因爲僅限於兩,所以無論如何相異的東西,總能求得其中一個共通的原理。因爲必須有兩,所以最後的一個原理,是無從知道的。這種道理,佛家的唯識論,説得明白。那“惟一的”最後的。就永遠不能入於吾人意識區域之内。但是“一”雖非吾人所能知,而在理論上,卻可承認其有。因爲“一”之名是與“非一”相對而立的。固然必有所謂“非一”,乃有所謂“一”。亦必有所謂“一”,乃有所謂“非一”。“一”與“非一”,是同時承認其一,即不能否認其二的。“非一”是人人所能認識的,那麽“一”在理論上,也不能不承認其成立了。這正和有與無的問題一樣,真的“無”,是吾人不能想象的。吾人所能想象的,不是佛家所謂“斷空”,就是所謂“對色明空”。“斷空”和“對色明空”,都不是真空。但是“無”雖非吾人之意識所能知,而在理論上,仍可承認其有。因爲“無”之名,對“有”而立,否認“無”,就是否認“有”,“有”是人人認識,不能否認的,所以也就不否認“無”。所以古人在陰陽兩性之上,又假設了一個惟一的東西,這個便是所謂“太極”。所以説: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陰陽”是人人所能認識的,“太極”卻是不能認識,僅從理論上承認其有的。然則兩儀是“有”,太極是“無”了。所以説:“有”生於“無”。“無”怎樣會生出“有”來呢?這便是哲學中最困難的一個問題。而古代的宇宙論,也就以此爲中堅了。現在先要問一句話:便是“古代的哲學,到底是唯心論?還是唯物論?”我敢説是唯物論,而且和希臘的唯物論,很爲相近的。希臘人説萬物的本源是“水”,“水之稀薄的是火和風”,“濃厚的是金和土”。又説:“地水火風同是萬物的本源”,“因其互相愛憎的關係”,“可就把萬物造出來啦”。中國人説:萬物的本源是氣。《乾鑿度》説:“夫有形生於無形,則乾坤安從而生?故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沌。”易義疏八論之一。這種説法,和Democritus的原子論,很爲相像。Democritus説:宇宙萬物,皆原子所構成。中國人亦説:宇宙萬有,皆氣之所構成。Democritus説:原子變化而成萬物,由於他固有運動的性質。因運動而生衝突,因衝突而變形。中國人説:宇宙的最初,謂之太易,易就是變動不居的意思。一切萬有,都是由這動力而生的。這種動力自其本體而言之,謂之“元”。自其變動之狀態而言之,則謂之“易”。所以《易經》上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公羊》何《注》也説:“變一爲元。元者,氣也;無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現在普通的意見,總以爲中國人是很敬重天地的,把天地就算做萬物的本質,其實不然。在古代的哲學上,看了天地,不過是和萬物相同的一物。天地的成爲天地,正和禽獸草木的成爲禽獸草木一樣。這是因爲古人説萬有的本原,只有一種氣。無論什麽東西,凡可指爲有的,都是這一種氣之所構成。那麽,天地也不過宇宙間的一種氣,道循一種定律,而成爲天地罷了。和禽獸草木的道循一種定律,而成爲禽獸草木,有什麽兩樣呢?這種説法,和“有天地然後有萬物”, “物本乎天”的説法,仍不相背。因爲此物出於彼物,彼物不就是此物的真原因。譬如人,是父母所生,然父母和子女,仍同爲宇宙間的一物。天地和萬物的關係,正如父母和子女的關係一樣。有這種説法,所以才有“齊物論”。因有一種動力,而生所謂氣,因氣而生形,因形而生質,那就什麽東西都有,成爲萬象森羅的世界了。先有形而後有質,這種思想,在吾人頗難瞭解。其實這也和希臘人的思想,是一樣的。亞里斯多德説:形是“原動”,質是“被動”。形是“能造”,質是“所造”。譬如吾人的造屋,是先有了一間屋的形狀在肚子裏,然後用磚瓦木石等去實現它,不是有了磚木瓦石,才實現出屋的形狀來的。造屋固然是人爲的事,然而天然物形質的關係,也正和這個一樣。譬如從桃種變成桃樹,就是桃種的質,向著桃樹的形而起的變化。
這種説法,固然不是徹底的議論。其於華嚴理事無礙覲門,可謂未達一間。然而中國古人的思想,也正是如此。所以照咱們現在説,液體的東西,總比氣體爲濃厚。而照古人説,則火比水爲顯著,所以古人説五行生成的次序是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他的原理是“以微著爲漸。……五行之體:水最微,爲一。火漸著,爲二。木形實,爲三。金體固,爲四。土質大,爲五。”《尚書·洪範疏》,案此説本於《白虎通》,乃今文家義也。從輕微不可見的氣,變成極博大的土,只是由於一種動力,這種動力,也算得偉大而可驚的了。這種動力並不是從無氣而有氣,從有氣而有形,從有形而有質;在形質之中,再由微至著:(一)水、(二)火、(三)木、(四)金、(五)土,到造成了最博大的土,就止息的。它的運動,是終古不息的。一方面,固然由微而至著;一方面,也由著而仍至於微。氣固可以成形質,形質亦可以復返於氣。大概古人的意思,以爲物質凝集的最緊密,就有質可觸;次之就有形可見;再次之,就并形而不可見,而但成爲一種氣了。所以説:精氣爲物,遊魂爲變。古人的所謂“精”,就是物質凝集得極緊密的意思,老子:“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案“真”與“闐”同訓,實也。《禮器》:“德産之致也精微”,鄭《注》:“致,致密也。”即僞緻字。《公羊》莊十年,“粗者曰侵,精者曰伐”。粗與精爲對詞。只是宇宙間的一種氣,凝集而成形質,形質仍分散而爲氣。這種凝而復散,散而復凝的作用,是無時而或息的。所以説:“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用現在的話解釋起來,“易”就是“動”,“乾坤”就是“現象”,就是咱們所能認識的,只是動的現象。這種運動,到底會有一天忽然停止麽?這是咱們不得而知的。果真到了這一天,實體的世界,也許還存在,然而早已出於吾人認識區域之外了,在吾人認識中的世界,就算是消滅了。古人的世界觀如此。總而言之,他徹始徹終,只是把一個“動”字,説明世界的現象。
我們且進而觀這種宇宙觀,影響於人生觀者如何?就可以見得哲學和道德的關係,也就可見得古代的哲學和中國民族道德的關係如何了。
古代哲學,影響於道德上很大,一時也説不盡許多,我現在,且隨意説幾樣:第(一)是自强不息的道理,因爲宇宙的徹始徹終,只是一個“動”。所以人得了它,也要自强不息。所以《易經》開宗明義,就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第(二)是法自然。這種天然的動力,是很大而無可抵抗的。所以中國古代的哲學,有一特色,便是只想利用自然,不去抵抗自然。這種思想,影響於行上,就成爲一種妥協性。梁任公説:“最富於妥協性的是中國人”,“凡事皆以柔道行之”。這句話,真可以表明中國人的特色了。第(三)就是循環的道理。因爲宇宙之間,是動而不息的,所以没有一件東西能够常住。既然没有一件東西能够常住,自然好的不能終於好,壞的不能終於壞。所以説:“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所以要“知白守黑,知雄守雌”。第(四)是慎獨的道理:古人所説的“獨”,不是“羣”的對詞。獨,訓“童”,是“微細”的意思。因爲宇宙萬物,都是由微而至著,所以要講慎獨,講謹小,講慎微。反之,就是要“尚積”。第(五)就是“反本”、“抱一”、“貴虚”、“貴無”、“中庸”等等道理。這幾種道理,是名異而實同的。“一”就是“無”,剛才已經説過了。“無”是“有之所從出”,自然是“可反之本”,也是不待言而可明的。至於儒家的所謂“中庸”,也就是道家之所謂“一”。爲什麽呢?“不偏之爲中,不易之謂庸”這兩句話,是人人懂得的。一條綫上,自然只有一點是中點。人生在世,總要求得一個自處之道,而這自處之道,是貴乎“中”的。爲什麽呢?“中”就是“一”,“一”就是“無”,惟其“無”,才能無所不有。倘使偏在一方面,得了這邊的利益,就失了那邊的利益了。但是這個“中”,仍是時時變動,没有定形的。譬如一條綫,他的長短,是終古不變的。那就這條綫上的中點,也終古不變。倘使這條綫,是時時變動的;忽而這端伸張,忽而那端縮短;那就這條綫上的所謂中點,也要時時變動了。一個人在世界上,好比一點在一條綫上。因爲世界是動而不已,没一息停止的,所以咱們自處之道,也是息息變换,没一息可以固定的,所以執中正是無中可得,執一正是無一可執。所以“一”,就是“中”,“中”就是“無”,只此才是常道,才是“不易之庸”。所以執中又惡無權,因爲無權的中,就是綫的長短已經變動了,而所謂中點還不曾變動。
在先要有人問我們,什麽是“天經地義”,“萬古不變”的道理?恐怕大家都要答不上來?現在明白古代哲學,就可以答覆他啦。什麽道理萬古不變,獨有“宇宙物質無一時一刻不變動的”這個道理,是“天經地義”、“萬古不變”的,其餘都要變的了!所以易兼“變易”“不易”二義。大概宇宙間的現象,無一時一刻而不變,這個道理,是很容易見得的。比方我現在是三十七歲,再活上幾十年,當然是要死的。就是這講臺,火爐,等等,雖然壽命比我長些,也終久得變壞消滅的,但是人死,並不是死的那一天,突然死的。老實説,現在我身上的細胞,無一時一刻,甚至於一秒鐘,不在新陳代謝,其餘講臺、火爐等等,亦是如此。不過這種變動,不是肉眼所能見罷了。然則天下更有哪一件事,是天經地義,萬古不變的呢?“宇宙的現象,是常動不息;咱們所以自處之道,也貴乎變動不居。”這個道理是不錯的。後世的哲學,也許講得比古人精密些。列國的哲學,也有講得比中國徹底的地方。印度哲學,就講得比中國精,所以佛教一入中國,舉國上下十分歡迎,歐洲現代的哲學,依我看來,也還不及印度。但在有實驗的一點,卻比中國和印度都勝。但是這一層道理,卻是古今中外講哲學的人所同認。所以天下事最忌是固執。中國現在一班守舊的人,固執着已不能行的事情,定要保守,一班淺躁的人,又固執了一兩件外國的事情,和自己腦子裏想出來的主意,硬要推行,不肯仔細思想,這是最大的壞處。其實古人是最善變的,中國這一個國家民族,所以能植立在世界上幾千年,步步的發榮滋長,很有許多地方,是得善變的好處。這都是古代的哲學思想,能普及於全民族,因而影響其行爲上的良果。這一層道理太長,現在不及詳論了,但是我要説一句:“這種善變的精神,似乎後世不如古代。”所以中國到了近世,内部並無甚進步,對外則屢次吃人家的虧。這便是我覺得後世的精神文明,不及古人之處。所以今天德育部裏,叫我來講演道德,我卻要講起古代的哲學來。
雖然如此,古代的哲學,也不是只有好處,並無壞處的。即如中國的專制政治,也是由古代哲學造成的;古人信萬物一本説,所以認君主專制,爲當然的治法。《公羊》何《注》説:“故春秋以元之氣,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諸侯之即位;以諸侯之即位,正竟内之治。諸侯不上奉王之政,則不得即位,故先言正月而後言即位。政不由王出,則不得爲政,故先言天而後言正月也。王者不承天以制號令則無法,故先言春而後言王。天不深正其元,則不能成其化,故先言元而後言春。五者同日並見,相須成體;乃天人之大本,萬物之所繫;不可不喜也。”這正和董子所謂:“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實者始。故爲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一鼻孔出氣,都替君主專制政體,立了一個極深的根據。但照古人説來,就是“王”也要法“天”,“上”也是統於“元”的。所以一方面,雖然看得天下之本,繫於人君一人。又一方面,還有“見羣龍之首”之義。後人卻只取得一方面,也不能全怪古人。
還有其餘一切制度,如宗法等等,也都和古代的哲學有甚深的關係,一時也説不盡了。總而言之,人的行動,是不能没有所以然之故的。他這所以然之故,便是他的哲學。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也是如此。考求中國人的道德觀念,和哲學思想的關係,便可以見得道德和哲學的關係。天下的事情,最貴的是應時變化,就是變化到和環境適合。諸君既然畧知道中國人的道德觀念,其來源如此之遠;而又畧知道古代的哲學思想,就應該深切研究,把它們揀别一番,哪樣合於近代思想,有利益的,把它挑出來,設法發揮;哪一樣不合於近代思想,有弊害的,設法鏟除,則今人不及古人的地方,可以回復而且可以超過古人了。
(原刊《瀋陽高師周刊》第三十一、三十二期,一九二一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