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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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远逝的石城

看惯了断壁残垣,看惯了古城遗址,沧桑、寂静、安详,一座孤寂的城堡,傲然屹立在西海固,屹立在古老的土地上。

而恰恰是这些景致,让人想起烽烟四起的城堡,想起这些堡子昔日的繁华,想起那些曾在这里留下足迹的千古人物。

走进西吉火石寨,走进大石城,只想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寻找一场古战场的痕迹,寻找一个人,安静地坐一坐。

出须弥、过石门、过李俊,车沿山而上,天险大石城便在我们面前了。

冈峦峻巍入云标,朝日苍茫夜寂寥。飒飒风声沉万壑,森森剑气透重霄。石级有路凭谁凿,荒城无烟待人烧。残迭徒资叙阳照,牧马悲嘶已非遥。

读着这首古诗,眼前天造地设的大石城,每一个细节都未曾改变,一切都展现在我的面前。如今,冈峦、朝日、风声、石级、荒城、夕阳犹在,只是时光深处,镌刻在石城之上的印记,慢慢磨灭,慢慢逝去。

大石城,望天涯。

我想,这座咫尺天涯的城池,心中总蓄满文化的痕迹,在前往的一路上,我心里满满是思绪在涌动。

当真正在他面前时候,我果然心头一震,大石城就是大石城,石山、石块、石器,在高高的群山之中,高高的石山之中布满形形色色的石头,这山离天空很近,这石头离大地很远。

当天险与大石城联系到一起的时候,内心总产生敬畏之情。大石城是火石寨丹霞地貌中一座天然形成的“城堡”,“城堡”在这里已经不是堡子,而是一个火红山峦围城的城池,宛如一个个将士屹立在那里,身上背着赤色的盔甲,脚蹬战靴,手持一柄柄锋利的方天画戟,霸气十足地在这里镇守四方。

这座旋梯由人工开凿而成,扶摇直上通往城楼。从城的东南角沿着石阶而上,一段宽、一段窄、一段高、一段矮,攀爬十分费劲,清风吹过,我听到石城边上松涛之音,高一声、低一声,像远古的呐喊声。站在石城之上,四面峭壁陡立,傲然屹立在火石寨中央,这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大石城山貌奇异、雄伟、旷达,是典型的丹霞地貌,犹如一个西北汉子,红扑扑的脸庞上挂着淳朴的笑容。每一处景观、每一个细节都显示着北方山峦的雄浑高旷。

大石城上,处处透露着庄严、沧桑和神秘,朔风吹起,就像烽烟时代的一声声号角,在石山之间悠远地回荡。轻抚着红褐色的石山,摸着粗糙的沙粒,尽管时光已打磨千年,我依旧看不透那些坚守石城的将士,是否建功立业,是否遭遇血洗?

远远望去,石城更像是一座大帅的营帐,它东依炮架山,西靠七里宝山,将军山、照壁山横亘相连于南;北临石城沟天堑与马圈山相望。四面都是守护他的人,周边的山峦、天堑与大石城浑然一体,雄踞西北以西,雄踞在这苍茫的黄土地上。

我在石城之上站立了许久,聆听风驰骋而过,看着石山、石门、石室、石井,一切都充满着红色石头,红色坚硬的力量,似乎连城里的阳光、一草一木、一时一光都渗透着石头的硬度。这坚硬的城堡,一次次抵御着血雨腥风的杀戮,一次次迎战金戈铁马的践踏,一次次抗击战争的烟火……就这样,在坚强中,在这山洼洼里,一守就是千年。

空旷、萧瑟、苍凉而又蓄满火红的热情。远远地,山峦俯瞰着卑微的生命,穿过缭绕的白云,在高处的天空,又看见了一个什么样的生命场景?而我们懒散悠闲地徜徉在大石城,正在描绘生命的另一种理由。就像石头城存在过一样理由充分,湮灭一样合理。

天空蔚蓝。白云朵朵。天高地远的西海固大地上,丹霞赤色将这里织染,山脉泛着浅浅红色,巍巍大石城像巨人的手臂拢了过来,在阳光下静静地站着,一脸朝气,像用俊朗的舞者。安静的大石城,尽情咀嚼阳光的亮烈,白桦树与青草点缀着大石城,悠然的山风抹去了沉闷,留下醉心的花香。

生命之存活与信念同生,在这西北以北的边缘地带,我惊叹于这信念的力量。大石城上有一座千年断崖孤寺,它像一尊弥勒,安然寂静禅定千年,诵经千年,让我们内心的敬畏之情涌动。孤寺矗立在大石城一座山巅之处,三面临空,全是悬崖峭壁,足足有百米高,仅仅有一面与山体相通,但是还是无法攀援上去。断崖孤寺周边还零零星星有一些石窟,像是一个个朝圣的信徒,膜拜着这座孤寺。通往孤寺的崖壁上,有一段长长的绳梯,不过绳梯已经断掉,只留下一段吊在崖壁上。

这座断崖古寺建于唐朝,距今已经一千多年,因为属于当时唐朝盛行的禅宗派,这座寺也被称为“禅佛寺”。石窟凿造在一座石峰上,山体高百米,呈尖顶宝塔状,犹如长矛刺天,四壁悬空,是唐朝佛教禅宗派流传圣地,周边崖壁上开凿有十几座石窟,内部依然残存有壁画、石雕、须弥座等。在崖壁上,有一个洞穴,里面有泥土砌成的土炕,上面落满尘土和鸟兽粪便。

遥望历史,僧人们为了苦修,背上一打打经书,不远千里,来到火石寨,站在这雄伟的大石城前仰望。这里山体陡峭,一片寂静,远离喧闹,正是修行的好地方。他们放下行囊,开始在这里修行,他们依山建起自己的修行之所,开凿石窟,凿石成佛,将信仰铸就成一座座佛像,将善缘修建成矗立山之巅的孤寺。“须弥山禅佛寺”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名扬西北,吸引僧人在此筑寺修行。

其实,在魏晋隋唐时期,这里开凿石窟不计其数,火石寨石窟、扫竹岭石窟、禅佛寺石窟等名胜,香火兴盛,烟雾缭绕,一派佛教圣地繁荣的景象。这些蕴含着千年气息石窟和寺院,这个信念修炼、圆寂与超脱的地方,就像缕缕不绝的香火,将虔诚的信徒一步一步地引向信仰的高处。

看着崖壁上的石窟,看着山顶的孤寺,看着残留的一段绳梯,我很难想象,这些苦行僧,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毅力,多大的信念,住在崖壁洞穴里修行。

死亡是生命终极意义,它最沉重又最深刻,当心灵的渴望得到解脱,当追求成为宗教,成为信仰,那时人便自由了。这里修行的“苦行僧”是自由的,他们的心境飞悬于时间空间中的殿堂和棺木,那时一种伟大的宁静,更是一种虔诚无边的愿望。

大石城,一座历史之城,它之所以吸引人,不仅是鬼斧神工和佛缘深厚,他的骨子里,还深深地隐藏着一段金戈铁马的历史,石头与焦土垒砌的战场,那些马蹄铮铮的印记。千年后,破碎、残缺不全的它,仍挺立丝绸之路边缘,诉说着不能遗忘的曾几何时的辉煌。

其实,在寻访历史、地理演变的足迹中,我常常会被这片厚土的山水奇观以及与它息息相关的历史传说所震撼,一些古城池遗址在象征和见证着我们祖先聪明才智的同时,又以沧桑的躯体承载着不堪重负的历史之痛,而西吉大石城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在大石城的一座座山上,还残存者战争留下来的天坑,这些正是明朝“石城之战”战场残存的历史印记。明代,大石城为蒙古部落管辖,归附于明朝后,蒙古部落想脱离明朝管辖,明朝便派遣大军围剿,为抵御明军,据守在大石城山上的蒙古军队建造军事防御工事,“天坑”其实就是供应军队的水窖,而沿山石阶也是军队修建的,周边的石窟用作指挥场地。

明朝时期,整个西北边疆地区,几乎一直处于战事状态。明朝对蒙古残余势力实行高压政策。1468年,平凉元代后裔满俊、杨虎等起兵对抗明廷,率兵占领硝河城,数挫明军,自称招贤王并修筑王府。满俊起兵之后,朝廷就命项忠为总督,调甘凉、宁夏、陕西军共五万共同剿杀。满俊节节败退,退居大石城。大石城地势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先天的地理优势,满俊因此扬言,“天设金汤,虽强敌数十万,无敢近”。半年后,在明军的威逼利诱下,叛徒出卖了满俊,里应外合,两军大战于石城,石城被明军攻陷,明朝廷将满俊等将士七千余人斩首,这次石城大战使沟涧血流数日。

这是历史上西吉境内的一次重大战事,当时是尸骨遍地,血流成河。我看到在大石城内,依旧残存着当年战争时期的蓄水池、灶房和防御工事,它的默然却带来了震撼,数百年前是谁背负着它来到这里支撑那堵墙基?支撑了多久?背负者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勇士?那血流成河的战争已化为一粒尘埃,遁去了。带着悲戚的记忆,一直伫立于大石城上,隐没在这片土地里。我不禁想,有谁比谦卑的大石城的生命更漫长呢?这些历史印记让大石城奇观更迷人。

在这里,走在跋涉过沧桑、砥砺过身心的大石城上,我似乎感觉到,落脚处踩痛了,抑或惊醒了那些埋在这里的苦行僧,或是战死的将士,隐隐发出的一声声呼喊,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回应吗?这千年大石城,在风吹雨淋中,那些石山、那些石门、那些石窟、那些石头,如同肌体破碎的骨骼,像一群集体退役的古老将士,背负着岁月的烟尘,静默着,守望历史,一守就是千年,一次次被追忆往昔,一次次被后人检阅。

看着晚霞轻轻爬向石城之巅,抚摸红色城墙,我们不禁感慨,这空旷而辽阔的火石寨丹霞地貌是如此的雄奇。远处,红山高低起伏,每侧一溜横过的山势,莽莽苍苍,腾跃而上,错落排列,巍然傲立。重重山岭后面,耸立数座高山,闪出群岭。这汹涌澎湃的大石城傲立其中,如镶嵌在红色锱铢上的玉石,透着阳光,格外炫目。

生命的意义在于,精神在洗礼中不断传承,尽管大石城成了遗迹,但是那些留存的记忆,那些信念的力量,那些无畏的精神依旧,它没有废墟,而是一片朝气,一片悠远,一派沉寂,一座高峰。我感受到了大石城背影的古老和苍凉,感受到了先人崛起依托的沉重。

此刻,我只有彷徨,孑然一人徜徉在大石城上,看着残存的痕迹讲述着那历经千年的故事。大石城用这些石窟、天坑、断壁比画出一段湮灭的历史,他们与石头城,石头城与他们,正在被一脉传承,为他们牵线搭桥的就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