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风熄(上)
80年代的某一天,一个山沟沟村突然闹开了。
是从城里回来的黄够胆来了,他一身西装革履,皮鞋蹭亮,开着小黑车一路到了村口。
村里人迎出来,有带着水果的,有抱着鸡的,村长先叫开了:“哎!够胆!咋个回来也不说一声,大伙出来都急急忙忙的!”
黄够胆面色严峻,用洋火点了烟草深吸一口,吐出后问:“老黄头,黄大火回来没啊?”
村长一愣:以往啊,这黄够胆都是恭恭敬敬叫他老村长的,现在却叫起外号,疏分不少。
“啊,没,大火没来。”村长摇摇头。
有村民犯嘀咕了:“俺以为他回来看俺们来了,原来是找儿子。”
“大家让让,我不久待,我找大火!这混小子,肯定偷跑回来!”黄够胆挥挥手,从村民让开的路穿过去,气冲冲地走远。
村民们看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村长摸摸斑白的胡须,看着黄够胆的背影没有说话。
日暮时分,黄够胆把村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儿子黄大火,气的直骂娘,那是一路走一路骂。听到动静的村民出来看热闹。
“呵,出省城自个富得流油,回来看都不看俺们一眼,该!”
“去年村子搞捐款,愣是两个子不出!”
“父债子还,人在做哩天在看!”
村民的闲言碎语飘进黄够胆耳朵,黄够胆什么人,他是“够胆”啊,当即顶撞回去:“老子自个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想怎么用怎么用!有种的,自个别窝山沟沟里,出去挣去!”
“说的好听,要不是钱没到位,路没开成,俺到了城里比你还能嘚瑟!”打小和黄够胆不对付的黄易骂骂咧咧着,“你黄够胆是狗屎运,不是碰上翠萍萍,你算个鸟!”
黄够胆脸一白,这黄易多嘴多舌,这下村里人都知道他怎么“白手起家”的了,不敢多待,瞪了眼黄易他心虚地离开。
背后村民的议论声更加嘈杂,他还听到黄易那个狗崽子的笑声,不用说铁定戳他脊梁骨呢!
奶奶的,这狗崽子非给他治治不可!我呸!黄够胆点起烟,边走边恶狠狠地想,黄易他娘的别想好过!
绕到夜色降临,肚子唱起戏来,黄够胆才想着应该弄点吃的,经过白天那一出,黄够胆是不知道找谁得好。
“够胆!来来来!”
黄够胆寻声看去,是一脸慈祥的村长,手里拿着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看着他说:“找了一天,饿了吧,来吃点,来!”
“老黄……村长,还是你对我最好!”黄够胆那个感动,接过面条和筷子,呼啦呼啦吃起来。
家乡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黄够胆吃的够爽,抹抹嘴把碗递给村长,笑着说:“村长,真是太谢谢你了!”
村长接过空碗,问大火找到没,黄够胆摇摇头:“臭小子不知道在哪里,来是肯定来了的,他看上村里一位姑娘。”
“大火今年多少岁啦?”村长问。
“不小了,十七岁。冥顽不灵的,非要找那姑娘!”黄够胆提起不肖子就来气,“他妈死没多久,抛下我就跑出来,你看这叫什么事!”
“萍萍死啦?”村长大吃一惊,“走时看着身体倍儿棒,咋这几年就没了?”
“诶,贱命,享不了福!”黄够胆摇摇头说,“穷山沟里的,消息进不来也正常。”
“哦。”村长应了一声,又问他,“你们老屋去年儿让泥石流冲了,你住我这儿,老光棍一条,方便!”
“这……”黄够胆想起村长那破屋的光景,有些迟疑,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归宿,他点点头,“好的,谢谢村长!”
晚上山里寒冷,村长内屋里烧着取暖的火堆,黄够胆围着火堆,看着村长屋里一成不变的摆设,想起自己城里的好房子叹了口气。
“够胆,大火离开多久了?”村长用烟斗抽着烟,突然问他。
“三四天吧,昨儿个我才知道跑这来了,这不开着车来了嘛!”黄够胆伸出手取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噢,大火看上的是哪家姑娘?我给你带去看看,说不着就给找着了!”村长说。
“不太清楚,听他朋友说,是咱村的,皮肤不黑,挺白净的,扎两麻花辫。”黄够胆回忆着大火朋友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
“白净?村里姑娘都黑啊!倒是麻花辫多的是!”村长为难地说,“要不带你个个瞅去,你还可以问问。”
“唉,今儿个累了,明儿吧!”黄够胆疲惫地摇摇头,起身去了村长给准备的小屋子睡觉去了。
午夜时分,草席上的黄够胆听着屋外的芭蕉叶在风里作响,难以入眠,他时不时想起黄大火哭泣的脸,还有血淋淋的翠萍萍,叹了口气。
一个翻身后,他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睛,吓得蹦起来,细看才知道是不知何时来到的村长,此时村长干瘪的老脸挂着笑容,在夜色里透着古怪。
“村长啊!你要吓死我吧!”黄够胆拍拍胸口,靠在墙角说。
“够胆啊,睡不着?是想到黄大火啊,还是被你打死的翠萍萍啊?”村长小小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的倒像啥东西成了精。
“你!你胡说!”黄够胆瞪大眼,咬牙切齿地说。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老骨头也不多言,就是想提个醒――”村长歪着头,干瘪的脸露出极狰狞的笑容,“人在做,天在看,恶人终有一报!”
黄够胆真的害怕了,他看见村长有一只手背在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说:“乡里乡亲的,还比不过个外来女人?村长,有话好好说!”
“你还晓得乡里乡亲?翠萍萍一个外来人都能慷慨解囊,你怎么成了自私鬼呢?她算瞎了眼呐!”村长激动地说着,菜刀举起来劈过去,“穿的人模狗样,却禽兽不如啊!”
黄够胆一个翻滚夺过这刀,心里骂着这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老不死,嘴里也不客气了:“是大火告诉你的吧!混小子就这样整爹!”
“大火来这里,根本是躲着你!虎毒不食子,你还是人吗?”村长气呼呼的又挥出一刀,黄够胆一骨碌向桌子下滚去,村长劲大的让菜刀正好卡在木桌子里,一时半会拔不出来。
趁此机会,黄够胆看见桌子旁的拐杖,顺手拿起来,站起身走向村长,对着还在拔刀的村长当头一棒,这一棒直接打的村长头骨凹陷,一声不吭地往下栽去。
“我……这不是轻轻一挥吗?”黄够胆去探探村长的鼻息,吓得手一缩,他看看手里的拐杖,害怕地扔到一边,他总觉得村长的鬼魂会附在上面,他颤抖着,心里一刻也不想多待,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两个,他能清楚感觉到两个怨魂跟在他身后,无论他跑得多快,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等待着某种时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黄够胆看着自己的双手,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杀了两个人,他打翠萍萍的时候明明只是踢了一下肚子,可是那女人抽搐一下就死了,刚才村长也是,他太倒霉了!
“必须找人看看!”黄够胆忙不迭跑回车子里,发动车子开出村子,他心急如焚,想去西山的寺庙里找大师瞧瞧。
夜色正浓,到一段泥路时,车灯突然熄灭,黄够胆不得已停下车子,黑暗中他喘气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害怕有东西搞鬼,骂着:“他奶奶的,这是有东西跟我过不去啊!”
“还好,去年西山寺求来的护身符带在身上!”黄够胆摸摸左边口袋,心里有些安慰。
坐了一会,他还是决定下车看看,老坐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刚打开车门,阴风一阵扑面而来,他脖颈发凉,心慌不已,他感觉到身后多了东西,不敢回头看。
突然!两只脂粉滑腻的细手抚上他的脸,耳边有空灵的声音唱着民谣,黄够胆听的头皮发麻,这是他们地方的民谣,就是说黄够胆碰上的不是翠萍萍,而是本地的女鬼!
他真是要被自己的体质气死了,失手杀了两个人不说,还特么惹上本地女鬼,他不知是哭笑不得,还是悲哀莫及。
黄够胆想开口求饶,可是嘴里像被什么堵住,女鬼四分五裂的烂脑袋靠在他肩上,脑浆和浊血糊了他一身,他瑟瑟发抖,不敢直视女鬼的样子,而女鬼靠在他身上,没有其他动作。
他有种感觉,这个女鬼只是想靠在他身边,要怎么形容呢,就像女人靠在自己男人身上撒娇――黄够胆被这个想法惊到,因为比起老故事里的厉鬼,这个女鬼的动作真的足够温柔。
大概两个小时左右,他觉得嘴里的堵塞感消失,他问:“你是谁?”没有回应,歌声也消失了,他回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女鬼消失了,真是有惊无险。
……
第二天早上,黄够胆迷迷糊糊从车里醒来,偶然发现车窗血淋淋的,心里一骇,仔细一看,是昨晚上女鬼留下的:火不够旺,风会吹灭的。
是什么暗示吗?黄够胆讨厌思考,觉得是女鬼的警告,他一下子清醒,加足马力开向西山。途中,他尝试过到河里取水想擦掉血字,但根本擦不掉!
“奶奶的,这玩意还要跟着我是吗?得,那就找大师看看你!”黄够胆把最后的烟抽完,狠狠丢到车窗外,牟足劲一路到了西山。
到了西山,山路开不了车,黄够胆就锁好车自己开始走路。山路长而曲折,黄够胆走得好不辛苦,他在心里说走下去,找到大师就是心诚则灵!
可是直到午后,他也才走过山腰,西山寺可是在山顶呢!他实在累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不多久,他看见远处走来三个人,走近了,黄够胆看见是两个道士在撵一个黄毛小子,他听见其中一个对小子说:“二爷,您说这都是第几次了?求求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后辈,别来了吧!”
“嘁,不就是吃你们几个鸡腿子,爷还嫌太清淡,就是水煮一下,寒碜!”黄毛小子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
“唉,就那么几个,还是祖师犒劳我们的呢,他全吃了!”刚才说话的道士无奈地摇摇头。
“得了,回去吧!”老道士微微笑着。
黄够胆见那老道士眉发须白,仙气飘飘,正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大师,急忙迎上去,老道士很疑惑:“你是?”
先是再介绍自己一番,接着黄够胆把来龙去脉告诉老道士,老道士听说他连夜赶来有些诧异,毕竟昨夜不巧就是中元,鬼门大开,偏偏他说的那条道还是阴气最盛,平常人若被发现都会被无德鬼引了去夺舍,这个黄够胆显然不是什么大运之人,怎么做到毫发无损的过来呢?
思虑一番,老道士还是把这件事告知他,黄够胆心里一惊,想起女鬼,就把这件事告诉老道士:“……大师,那个女鬼不会是救了我吧?”
“……如此时机,恶鬼多伤人,如若它是救你,便不该上你身,沾了阴气轻则染病,重则身亡,它恐怕另有用意。”老道士摇摇头说。
啊!那个女鬼果然不怀好意!黄够胆听得心惊肉跳,问老道士他该怎么办,接着还说了失手杀了人的事。
老道士眉头皱皱:“你且先随我回寺,这事情要说的清清楚楚得好,你万不可有隐瞒!”看黄够胆点头,他和小道士就在前面领路。
小道士对老道士低声说:“这人是恶人相,刚才所说恐有不实,昨夜的女鬼和他必有瓜葛!”
老道士点点头:“他早认出来不说罢了。此间因果,皆由人种,他若不醒悟,任是三清四御下凡,也是恶有恶报!”
走在身后的黄够胆看两个道士说着“三清四御”,以为要为他请神,心里安宁不少,深吸一口气。
黄够胆是没文化的人,哪里知道“三清四御”的级别,这可不是随便能给你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