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逆轮转生
铜钱砸进人牙子掌心时溅起几点污浊的油星子,我攥住少年支棱的腕骨往肩头一扛。他枯草般的碎发扫过我颈侧,腐肉混着铁锈的气味熏得人发晕。青石板路在暮色里泛着腌臜的油光,沿街酒旗裹着馊饭味拍在脸上,背上的躯体突然痉挛着咳出暗红血沫,正落在当铺门前鎏金的貔貅雕像眼珠上。
“掌柜的,要间上房。“我将银子在客栈柜台时震落几缕蛛丝,掌柜油灯似的昏黄眼珠在少年溃烂的脚踝上打了个转,山羊须抖得像风里的枯草:“这位客官...小店有刚浆放洗的...“话未说完,碎银已陷进他掌心陈年墨渍里。
二楼木梯在足下发出垂死的呻吟,少年湿透的衣摆在地板上拖出蜿蜒水痕。推开门时惊起满室飞尘,霉味混着窗棂外飘来的炊烟呛得人喉头发紧。我将他抛在榉木拔步床上的动作惊醒了床底的耗子,锦被上经年的血渍正与他肋下伤口叠成诡谲的图腾。
马蹄声碾碎长街暮鼓时,小桃怀中的婴孩正攥着她褪色的襦裙抽噎。我接过襁褓的手沾着少年颈后的血痂,婴儿突然爆发的啼哭惊得枣红马扬起前蹄,车辕在青石板上刮出刺目火星。“姑娘快着些!“小桃苍白着脸拽住我袖口,指节泛着青紫,“东市贴出宵禁告示了...“
客栈灯笼在夜风里晃成血红的眼,我第十趟扛着车轱辘撞开后门时,檐角铜铃正撞出三更的颤音。松动的轮轴滚过满地碎稻草,碾死只肥硕的蟑螂,爆浆声混着楼上突然响起的瓷器碎裂声惊得掌柜缩进柜台。小桃攥着剪开的囚衣从楼梯转角探出头,发间银簪映着烛火乱晃:“姑娘!他咬断了三根布带!“
最后一块车板压垮了柴房歪斜的木门,惊起的老鼠撞翻盐罐,雪似的颗粒覆在车辕暗红的血渍上。我抹着额角腥臭的汗直起腰,忽见二楼纸窗映出个摇晃的人影——那少年竟攀着床柱站了起来,嶙峋的剪影映在窗纱上,像把生锈的刀劈开了浓稠的夜色。
当最后一根车辕骨碌碌滚进后院角落时,西斜的残阳正将银杏叶的影子拓在斑驳的砖墙上。我屏息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掌心凝聚起淡青色的灵力,如同捧着一汪流动的月光。那些散落的榆木构件突然震颤起来,年轮里沉睡的生机被唤醒,深浅不一的木色在暮色中泛起琥珀般的光泽。
断裂的车辕率先扬起头颅,断面处迸发出无数金丝般的木须,它们像寻找同伴的触手,精准地探向对应的缺口。车架榫卯在咯咯轻响中自行咬合,每处衔接处都绽放出细小的木槿花,淡紫色的花瓣飘落时,木纹便如涟漪般荡漾开新的肌理。最奇妙的当属车顶,上百根柳条从檐角喷涌而出,在半空编织成穹顶的骨架,新生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在暮风中沙沙摇成翡翠帘幕。
车轮的修复恍若神迹。残缺的半轮浸在灵力光晕中,年轮竟逆时针旋转起来,腐坏的木屑簌簌剥落,新鲜的木质如涌泉般汩汩填补空缺。当最后一道裂纹被流动的木髓抹平时,六边形木辐自动收拢成完美的圆形,榉木轮毂表面渗出晶莹树脂,在夕阳下凝成天然的保护蜡。
整架马车此刻通体流转着蜜色光华,车窗框上缠绕的忍冬藤忽然结出星形花苞,随着“啵“的轻响次第绽放,清甜花香惊起了檐角打盹的麻雀。那些曾被虫蛀的雕花处,新生的木料正沿着旧时匠人留下的刻痕蜿蜒生长,将破损的祥云纹补全成更繁复的卷草图案。当最后一缕灵力消散在暮色中时,这架重生的马车已裹着层淡金色的光膜,连投在青砖上的影子都带着细碎光点,仿佛随时会载着某位林间精魅驶向月光深处。
我抬手抚过车檐垂落的忍冬藤,月光在莹润如蜜蜡的木纹间流转,“便是百两银子的金丝楠车驾,怕也养不出这般活的纹路。“话音未散在暮色里,二楼雕花窗便传来瓷盏轻碰声,小桃青碧色的裙裾在阑干后一闪而过。
踩着吱呀作响的松木梯往上走时,后腰的酸胀才漫上来。廊下灯笼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惊动了檐角铜铃里栖着的晚风。“劳烦送碗鸡汤、一碟胭脂鹅脯,一条鱼,再加盏杏仁酪,还有一大碗大白米饭。“我将几两碎银搁在转角处的黑漆托盘上,瞥见朱漆食盒里新蒸的蟹粉汤包正腾起袅袅白雾。
推开房门时,烛泪已堆成红珊瑚似的柱。小桃正攥着绣绷坐在圆凳上,银针在绢面上来回穿梭,可那对戏水鸳鸯的碧色尾羽分明绣成了两团乱麻。听见门轴转动声,她霍然起身,绣棚骨碌碌滚到拔步床底下,缠金丝的杏色裙裾带翻了案头半凉的雨前茶。
“小姐可算回来了!“她抱两个着孩子焦急的来回渡步,发间银梳都在轻颤,指尖还沾着未褪的艾草香,“两个时辰前送去的退热药全呕了出来,这会子连参汤都喂不进了......“话音未落,铜漏恰好发出沙哑的报时声,子时的梆子惊飞了窗外柳梢头栖着的寒鸦。她袖口洇着深一块浅一块的药渍,像极了昨夜暴雨后廊下被打湿的紫藤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