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夺舍

风舍离

1

我咬着牙，静静地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吮干净口中最后一丝鲜血，温暖和满足感混合着恐惧从我充实的腹部舒展开来，缓缓地传向全身。

没有错，我是一只蚊子。严格来说，我目前是一只蚊子。毕竟在一天以前，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那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2

我想，所有人都不会否认，燥热的夏天里，最令人讨厌的东西就是蚊子苍蝇和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子了。

而在所有人中，像我这样的“宅男”可以算是究极讨厌它们的人了。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看着剧，突然脚上一痒，被蚊子咬了一口，好吧，接下来你就开始有的忙了，你挠痒，抓，扣，吃也吃不好，看剧也不舒服，终于，它不再痒了，你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因为你过于用力而抓破了皮的蚊子包，又开始疼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零食只吃到一半，手机里的剧也到了最精彩的高潮部分，而你却又被这疼又痒的感觉搞得分神。这时候你简直想杀人……不，灭蚊。

昨天隔壁的小哥说新出的一款蚊香挺有效，拉着我去买了几盒。

晚上，点燃那盘蚊香后，在烟雾升腾中，我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变了模样。

奇怪的光线和声音围绕在我周围，之后身体在不知名的情况下上上下下沉沉浮浮，背部两侧开始发痒，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嘴变成细细长长的六根奇怪的东西。

而且我似乎……是在飞？周身环绕着的似乎是我刚点的蚊香发出的烟雾，使我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厌恶，让我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我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依靠这身体的本能我开始抬高，周围的空气开始莫名地加速流动，感受到这变化使我心里一阵发慌，我急忙疯狂地振动翅膀，一抬头，一个人，人类，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的人类，面无表情却在眼神中透出残忍和喜悦，“他”向我扑过来，两只在我看来巨大无比的手掌呼啸着拍过来。“啪——”气浪翻飞，侥幸未被拍中的我疯狂地向远处飞着，心里被一个冒出来的恐怖念头填得满满的：他要杀我！

偷偷摸摸地待在阴暗的厨房柜壁上，我终于搞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和这只蚊子，互换了身体。目前的我，是人类的思想，蚊子的身体。而我作为人类的身体里，此刻却住着一只蚊子。

不对啊。我又疑惑了。像蚊子这种昆虫，这么小的大脑怎么可能有足够产生思想的脑细胞？明明蚊子寻找目标是通过二氧化碳的浓度或者汗液……可是目前的情况又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我——我确实和一只蚊子交换了身体。而且，刚刚我的身体，也就是那只蚊子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是一只没有具体思维只有生存本能的虫子，很明显它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是在做梦吗？

3

冷静了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昏暗的环境稍微给了我一点点安全感，我开始慢慢地思考起来。

先假定如果我真的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左右，导致了我和蚊子交换了身体，而这只蚊子又确实有着一定的思维能力，那么，它必然是希望成为一个人类，而不是生活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吸血生存。所以，为了避免身体再换回去，它一定是想马上杀了已经和它交换过身体的人类。造物主给了它一次成为人的机会，它一定是要牢牢抓住的。

想到这一层，我恐惧地想冒冷汗。它下手准备杀我的一瞬间，我们交换身体还不到十秒。当时的我还在发懵，它就已经迅速理解了发生的事，而且考虑得很深远，马上做出杀了我防止再交换回去的决定，这该是一只多么可怕的蚊子。

我竟然遇上了一只这么高智商的蚊子！我的天！

那么，为了保险起见，它一定会再次杀我，只有我死了，它才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一个人。

冷静，一定要先冷静下来。

假定它已经开始计划着要找到我杀掉了，我一定要找个让它暂时不会想到的地方。我紧贴着地面飞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一定要先看看它在干什么。

现在的“我”站在那儿，面无表情，手中正拿着那一盒蚊香。糟了，如果它把每个房间都点上蚊香，那我怎么藏也躲不掉的！我心里一阵发慌，可是接着它对着手里的蚊香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

如果说它不会点蚊香我是不信的。那它为什么不用这个呢？改变主意了？不想杀我了？不可能，如果我是这只蚊子，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掉自己的本体。它怎么可能收手？难道它想到了一种更直接有效的方法？想到这里我有些慌乱了起来。

不能慌！极度危险的处境反而让我的大脑更加快速地运转了起来。

是了！我知道了，刚刚我们交换身体的那一刻，就是我刚点燃那盘蚊香的时候，它一定也看到了，所以它不能确定，我们身体的交换是不是跟我点燃的那盘蚊香有关，它不敢冒这个险！

暂时是安全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悄悄地飞离这个房间。厨房不能久待，因为它说不定一会就来找吃的了。厕所一定是它重点照顾的地方，目前肯定是不能去了。我调转了方向，屏住呼吸，控制着自己的翅膀尽量不发出太大的振动的声音，缓缓地向卧室里一个昏暗的角落飞去。

它在翻找着什么。静静地停在卧室门后的墙壁上，我想，是想找什么其他杀虫的方式吧？幸好前几天我房里唯一的一瓶杀虫剂用完了，我亲手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目前家里的物品在我脑海里一一过滤了一遍之后，我可以确定，可以杀死蚊子的化学武器，目前是没有了，只要它不亲自找到我，我就是安全的。

趁着它翻箱倒柜找东西这段时间，我静静地休息着，恢复着体力。

它开始找我了。一手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另一只手在空中虚张着，然后开始了缓慢地踱步。一步，停下来，望向四周，先从卧室开始转圈，从上看到下，从下又再看到上，接着又迈出一步。我急促地喘息着，悄悄地避开它移动的方向并且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嗡嗡的声音。此时此刻，我平生第一次开始有点庆幸自己是个600度的近视眼。但是我发现一个问题，它好像不会使用人类的眼珠，明明眼珠转一下就能看到的地方，它总要偏一下头，而眼珠却没有动过一下，一直是直勾勾的，好像与它的头是相对静止的。

“啪！”一声巨响，澎湃的气浪猛烈地袭来，我看到此刻的“我”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它的左手狠狠地拍在了墙上，死死按住，然后往左旋转了180度，又往右旋转了180度，终于，它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拈起已经粘在它手上的东西，拎到眼前，仔细地观察着，我在它不远处屏气凝神地观察着它。此刻它脸上的狂喜渐渐消失，一片铁青色浮了上来，带着失望和愤怒。

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脸部竟然还能露出这样残忍暴力的表情。

在它手里捏着的，是一只已经严重变形了的蚊子的尸体。手心里还有一点殷红。看来，这只蚊子还曾吸过我的血。它应该发现了，被它打死的只是一只普通的、正常的蚊子。

“呼——”寒气袭来，我几乎在墙上站立不稳。是空调！我怎么把空调给忘了！因为工资不高还要贡献一半给房租，平时我也是能省则省，空调已经好久没舍得开了，如今竟然成为了蚊子用来杀死自己的工具！

它似乎不再担心我了，一副悠闲的表情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晃悠。我几乎连飞行的力气也没有了。脑海里传来阵阵眩晕，我迫切需要补充体力、获取能量。而由于蚊子的本能，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吸血！

4

一般来说，上去吸它的血肯定是找死，但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可能是所有的昆虫都有这种能力吧，如果再不补充养分，我将很快死去。我必须赌一把。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把握的。我在赌我作为人类身体的生物钟没变。我平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是每次六点下班回到家之后，都会觉得非常疲惫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趴着，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般睡两个小时左右，才会爬起来开始我的夜生活。而且因为每天都熬夜打游戏到深夜，所以这个时候一旦睡着是很难醒过来的。

不能等到晚上，他开了空调晚上睡觉一定会盖上被子，到时候露在外面的只有头部，而头部和面部的皮肤那么敏感，而且也很容易被手触及，实在过于危险。我就赌我的身体仍然会在六点多睡着，而且睡觉的时候姿势很随意。

六点一刻。躺在沙发上的它开始打哈欠。它似乎是有些疑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双眼皮开始打架，它跷着的腿无力地滑下，闭上了眼睛。有了！我心里一喜，刚想尽全力飞过去，直扑那裸露的脚踝。

不对！它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而且极不均匀！成为了一只蚊子之后总是对空气的流动和各种细微的声音有着特别的敏感。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它在假装！好险，半空中我生生地刹住车，猛地转身往旁边飞，接着静静地停在另一个地方观察着它。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忽然，它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我真是惊出一身的冷汗，这真的是一只非常危险的蚊子！它似乎是有些烦躁，偷偷观察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这次，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又盯着它观察了半个小时，终于我确定，它真的睡着了。

此时房间里已经冷得不像话，我飞起来真的是异常的缓慢。但我还是轻轻地停在了裸露的脚踝上。仿佛天生就会一样，可能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吧，我分开四只口器架着身体，另外的两根刺入皮肤，轻易地寻找到毛细血管，用力一吸——一股温热的液体自空中传到腹部，温暖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像是水滴掉落进水面一样，泛起一层一层令人幸福到颤抖的涟漪。一瞬间我想让这吮吸的动作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冷静地停留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这份进食后的满足感，思考着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目前我不知道身体交换的原因是什么，而且也不能与其他蚊子交流。而此刻真正的蚊子，正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死我。一只蚊子可以做的事实在是有限，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法移动，更别说是想办法反抗。

场外求助呢？我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对了，还有手机！不对不对，一只蚊子大概只有0.002克。而触摸屏的最小感应力度也比这大得多。想到这儿，我又懊恼了起来。看起来，我除了等死，别无他选。

怎么办？

作为多年的“宅男”，安逸又慵懒的生活钝化了我的思维能力，我的大脑真的是一片空白。只想着我死定了，我完蛋了，我肯定迟早会被找到拍死的，就算逃跑了也只能作为一只渺小的蚊子生存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充满了绝望。

5

“方同，方同！开门啊！”敲门声传来，我听到喊我名字的熟悉声音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就是住我隔壁的“宅男”，平时我仅有的一点点社交活动就是和他窝在一起打游戏或者逛便利店了。

为了互相帮忙拿个快递或者怕各自的钥匙忘了带之类的，我们备份了彼此房子的钥匙。这会儿他应该知道我在睡觉，所以喊了两声就直接掏钥匙开门了。

一看到胖胖的他进来，我恨不得马上飞到这个“肥宅”，哦不是，这个好兄弟面前向他哭诉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现在这个样子，他见了也得一巴掌拍死啊！

我正急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发现他动作很奇怪：左手一直拢住，右手手里举着一盘燃着的蚊香，缓缓地向沙发上正闭着眼睛熟睡的“我”走过来，有些机械性地左右转头看，还一边试探性地轻声喊：“方同，方同！”

我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他还这么贴心给睡觉的我送蚊香呢？接着我发现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人在往沙发边上靠，可眼珠却一动也不动，一直是直勾勾的，好像和自己的头相对静止了一样。接着他来到熟睡的“我”面前，轻轻张开左手，一只蚊子“嗡嗡嗡”地飞了出来，往沙发上的“我”脸上飞去。

突然我明白了过来，蚊子！这一刻我的头皮都要炸了，这是一只已经交换成功了的蚊子！

我骇得浑身发抖毛骨悚然，正要逃跑，蚊香的烟雾笼罩了我，一阵熟悉的眩晕感传来，天旋地转中，我渐渐感受到了身体在不断充实壮大……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我发现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正躺在沙发上。

没有多想，我一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循着记忆中我上一秒作为蚊子的位置，马上锁定了那个方向，看准了那只正准备逃跑的蚊子，猛扑过去两掌狠狠地一拍！

张开手，看到手中扁扁的腹部已经冒出血水的死蚊子，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一下子想明白了，“肥宅”小哥已经被蚊子交换了身体，作为蚊子的他现在可能已经被拍死了。这只蚊子拿着同款的蚊香和一只蚊子来我房间，就是想把我的身体也和蚊子交换掉。可它并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是交换过的了，阴差阳错间，我又被换回了自己身体。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啊。我擦了一下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6

掸掉手中的蚊子尸体，我转过身，“他”还在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既然已经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体，现在的我就不用慌了，都是人类的身体对人类的身体，更何况大家都是虚弱的“宅男”，你就算想动手杀我，我也没必要怕你。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但是一时也没想好现在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办，总不能报警吧。我跟警察说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只蚊子，警察肯定先把我抓起来了。我纠结于目前的现状，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心里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看到它挠了一下头，接着它的头带着直勾勾的眼睛轻轻转了一下，带着一点疑惑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右手。我顺着它的眼神看过去，那是一盘从进了房间就一直在燃着的蚊香，此刻依旧在冒出袅袅烟雾。“嗡嗡嗡”。

啊！

我竟然忘了那只它刚带来的蚊子。

那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再一次从脑海中涌来，我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心里只冒出来一句话：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