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创业
寻梦鱼塘
受访人：黄老板（河南）
辟蹊径，茅舍间，红日翠荫小塘边。老骥不悔三十载，初心未泯千万劫。
下午三点，太阳当空，我们骑车经过的小路上扬起了黄烟。经过两个小时的奔波，自行车终于在一条绿荫小径前停止了颠簸。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路的尽头引向一片中式庄园。眼前是错落有致的几个复古小亭，青瓦朱门，蓝窗红棂，屋檐上挂着几个崭新的红灯笼。不远处只见两片鱼塘水波潋滟，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被垂钓者纳入篮中。见我们来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农妇热情地引我们进了一个小亭乘凉。庄园刚开不久，生意还算红火。
黄老板一开始见到我们时，戒备心很强。当我们说到“企业家”一词时，他才微展眉头，连连推辞，“我可算不上什么企业家，平平凡凡一个农民罢了”。从唠家常开始，他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鱼塘，是他一生的梦。1989年他第一次做鱼塘农庄，那个时候同村的朋友都劝他不要走这条路。几条鱼，有什么钱可赚？他的想法不一样，他要做生态鱼塘，走循环经济之路。有鱼，可供垂钓，鱼的废物可以做肥料，肥料可以养一片绿植。有树，有水，有人，有景，人与自然共适共乐。他谦虚地说：“虽然我学历不算高，好的想法还是有的。”
于是他四处借钱，包下几块河道旁的差地，将自家的良田也换成低洼地，在众人的反对与非议之下把农田挖成鱼塘。这是个大家都不看好的项目，从亲戚朋友那儿借的钱都带1分多的利息。好在第一次创业还算成功，来乘凉、垂钓的游客络绎不绝。说闲话的人渐渐少了，大家也都去支持他的生意。
这一干就是十多个春秋。却不料有一年大旱，鱼塘全都干涸了，几条小鱼在泥里扑腾，只剩下两片坑地。小农庄开始由盈转亏。看着几片空洞洞的黄土地，他的心也被掏了个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人不能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他重整旗鼓，在父亲的指引下，发现四川攀枝花的商机，去那儿开出租。又是四处借钱，9厘的利息。以前的钱还没还清又要开始新的营生，周围的朋友又是一阵议论。但是信任黄老板的人也愿意继续信任他，多年的朋友也甘愿把钱借给他。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他把钱点点滴滴地攒起来。两个儿子都在四川上了学，妻子在家打点家务，小日子过得充实快乐。
后来听说防水业正在兴起，前景不错，黄老板就跟着朋友一起做。他说“想做大事业，冒险精神一定要有”，他当机立断，把所有的钱都投入了防水事业。黄老板一开始做的是机场的防水工作，他挑选最好的材料，制定最严的标准，攀枝花的机场工程落成，80％的防水工作出自他之手。
就在生意蒸蒸日上，终于攒足了钱足以续鱼塘前缘之时，生活再一次把黄老板拖向了谷底。浩大的机场工程他一分钱也没得到——朋友卷钱跑了。这里面有他的全部积蓄和借款。说到这时，我能看到他深邃目光中似有似无的点点泪光。他把头偏了过去，点了根烟，静了半晌，叹了口气。
“之后的两个月我想过自杀，甚至想把飞机场炸掉，报复社会。我把房子和车变卖掉，还了点贷款，租了个四五十平方米的小屋子，两个月一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吃东西，只想逃避现实。家中两个儿子分别在上初中、高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妻子攒下的一点点积蓄全拿去交了学费和生活费。全家每天吃糠咽菜，连维持温饱都够不上。”黄老板回顾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时说道。好在邻居发现了他们一家的处境，就资助他们一家米面饭菜。邻居的朋友生了孩子，又找到黄老板的妻子做保姆，一个月付给她一两千元。“患难知真情”，那是黄老板第一次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时，听说附近有一个医院要做防水工程，黄老板的妻子就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去承包这个工程。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一旦失败又会输得精光，倾家荡产。可是想起当年的鱼塘梦，他还是决定再来一次。支持他的朋友甚至办了一张信用卡直接给他用。他没日没夜地干，尽量少雇人，降低成本。即使再困难，他也坚持质量第一。事实也证明他的决策是对的，两个月，他净赚三万元，贷款也还了一些。2008年的汶川地震对于他又像一次塞翁失马的经历。震后到处坍塌，许多房子出现裂缝，一到下雨天，雨水满屋都是。只有他负责的这个医院防水性能良好，下雨滴水不漏。他诚信的名声一下子广为传播，医院和附近单位的防水工程都来找他，他的日子变得好起来了。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忘不了当初的鱼塘梦。做的这一切，赚的所有的钱都是为了那个水边田间的世外桃源。带着全部家当，带着自己的梦想，黄老板又回到了家乡。
两百多亩农田，建果园、种庄稼、搞鱼塘，两三年下来游客甚蕃。黄老板的儿子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几个中式小亭都是他的设计作品。后来黄老板又把四川的房子卖掉，换来二百多万元，全部用来投资自己的梦想。他还想再做大一点，农田改种桃子、葡萄这样的经济作物，各二百亩，游人可以来摘水果、垂钓、喝茶、吃饭，体验田园生活。想到离自己的梦想就差几步了，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黝黑脸上的沟壑都是与生活抗争的纪念。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知道幸福的来之不易，实现梦想绝不是做梦那样简单。
调研者
杨典
北京语言大学2015级本科生
2017年河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