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母亲们
排除了那些令人不快却又频频迭出的各类案件,莫斯科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我之所以用“不错”这个字眼,实在是由于对莫斯科的感觉太丰富也太复杂了。无论从政治、经济、社会道德以及社会治安、公共设施、自然环境等方面,我都感到不少方面“很好”,却又无法笼统地说“很好”;都感到有不少方面“很糟”,却又无法抽象地说“很糟”。好在中国语言十分丰富,于是用“不错”。这似乎更微妙也更准确些!
莫斯科在公共设施方面,应当说很好。比如随处可用的投币电话,再比如地铁。
而在“人”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类人。一类是醉汉,几乎随处可见。另一类是俄罗斯老年妇女。
还是在出访东欧的前半年,我就留心关注着有关俄罗斯的一切。我曾专门将法国《欧洲日报》的一篇文章剪下来,因为它写到俄罗斯的老年妇女:
一般人对俄罗斯老妇人的印象是:有一张利嘴,横眉竖眼,多管闲事,又好使唤人。
但是来到俄罗斯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这个陈腐印象与事实差距很大。俄罗斯祖母级的老太太,是这个国家的秘密武器、人民的精神支持。这些身着沉重的黑大衣、头上包着厚厚围巾的老祖母,24小时待命,守护一家老小免于挨饿受冻。
在前苏联陷于分崩离析之时,老祖母继续扮演她们的角色。她们按时把食物端上桌,还负责打扫、带小孩、排队购物等杂务。有些老太太在街上扫马路、收垃圾,或是厚着老脸向路人乞讨,无非是为了多挣几个卢布,让子孙更温饱……老祖母精打细算的劲儿,无人能及。她们可以为了买较便宜的食物而排上一整天的队。这些老妇人也把俄罗斯古老的故事和歌谣传给孙儿,使传统延续不灭。
俄罗斯老妇是俄罗斯民族凝聚的力量……
也许是这篇文章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再也许是这篇文章对我脑海中原本有关俄罗斯老年妇女的形象给予了有力的补充,总之,那些身穿黑大衣、头包三角巾的俄罗斯老年妇女的形象从此印进了我的心扉。
但是当乘坐地铁时,我才发现,莫斯科市的老年妇女与我脑海中老年妇女的模样大相径庭。莫斯科市的老年妇女都烫着时髦的发式,脸上、唇上都涂抹着鲜亮的胭脂或唇膏,她们虽然皮肤松弛,满脸皱纹,但腰板笔挺,神情高傲,一副轩昂的贵妇人气质!
是《欧洲日报》的撰稿人凭空乱写,还是莫斯科的老年妇女不能真正代表俄罗斯老年妇女们?
我颇觉疑惑。
但这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诠释。
在开往基辅方向的火车站买票时,我发现车站大厅门口的道路旁和台阶上站有许多手拿纸币的人,显然是要与人交换什么。不多一会儿,我就明白了,他们拿的全是乌克兰新发行的代用券,想与要去乌克兰的旅客们换钱。
车站内外都拥满了人。这里,是一个聚集着俄罗斯各地区、各阶层、各种身份的人的大千世界!
车站大厅不远处,沿人行便道站了两排人,大多是妇女,她们是在出售东西。
俄罗斯妇女出售私人物品很少去摆摊设点,她们大都手里拿着一双皮靴或者一顶帽子等,稳稳地站在路边。站的人多了,于是自然形成了长长的两排。你从这两排人中穿过,她们并不像中国小贩们那样扯着喊着不肯放过你,而是默不作声。你如果愿意与她们停下谈价钱,就停下脚步。不愿意,她们决不勉强。
我看了一下,这里面不仅妇女多,而且大多是老年妇女。一点儿不错,她们都穿着深色衣服,尽管是炎热的夏天,她们头上却依然顽强地包扎着头巾。她们不向你微笑,不与你打招呼,更不用各种法子吆喝和招徕顾客,而只是默默地、顽强地、坚定地捧抱着自己的货品,仿佛那些货品是真正的金子,她们坚信一定能够卖出去。
走出售货的行列,在一个墙角,我又看见了一位老年妇女。她是在行乞!
同样是穿着深颜色的衣服,同样是包着深颜色的三角巾,而更重要的是同样具有那样一种神情。
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呢?
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见许多俄罗斯行乞者了。这中间,不仅有老年人,而且有中年人,甚至有青年男女!与其他所有行乞者截然不同的是:这位老年妇女虽然穿着朴素,但决不是破破烂烂,凌乱肮脏。从她身上,你似乎可以窥见一种无可抗拒的有条不紊。而更重要的是,她决不像那些行乞的男子们那样哆哆嗦嗦地伸手,决不像那些颓废者那样满脸挟带着穷困潦倒与一筹莫展的晦气。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既看不出哀,也看不出喜;既不怨,也不惊。她像一尊不容侵犯的石像,又像一盘深沉而又坚固的磐石,她不仅不像是在屈辱地乞讨,反而像是在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言,向所有的路人昭示一段历史,展现一种性格!
我确实被深深地震撼了!
一点儿不错!她即使在行乞时也是那样坦然,那样从容!那坦然和从容仿佛体现着她对儿孙们无所不包的宽容和无所不能的信心!
不知为什么,当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些站立在路旁的俄罗斯老年妇女时,我马上想到了,这一定来自伏尔加河畔,来自俄罗斯广阔的乡村。她们是俄罗斯性格中最出色也最无可替代的典型!而更使我想到的是,俄罗斯有这样伟大的母亲们,实在是俄罗斯人民的骄傲!有这样母亲们护卫的土地,注定不会长久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