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识在产业集群形成与发展中的作用

一、产业知识是企业获得市场竞争力的源泉

对于产业集群的形成和发展，视角不同，所产生的结论也有所不同，但都一致认为企业之所以能聚集成群，形成产业集群，是因为企业参加到集群中来，能够获得更多的收益，包括获得更多的利润、降低经营成本、提升市场竞争能力等。如果单个企业独自经营，就难以获得上述的收益，而只有在地理空间上集聚成群，形成企业群体，形成聚合效应，才会带来这些收益。聚集成群形成聚合效应，聚合效应能够带来额外的收益，主要是因为企业在地理空间上聚集成群，通过分工合作、商业往来等活动，建立以信任为基础的经营网络，有效降低交易费用，通过聚集成群，能够在更大规模和更大范围内实现产业分工，实现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效应。但之所以能形成经营网络，实现产业分工协作，追根究底，是因为产业知识的共享、运用和创新，换言之，产业集群的形成和发展，既依赖于产业集群中的经济行为主体对产业知识的共享和运用，也依赖于产业集群中产业知识的不断创新。

（一）企业知识理论对企业本质的重新认识

自科斯从交易费用角度探索企业本质以来，以交易成本概念为分析框架的企业理论研究与实践，取得了很多重大进展，并成为企业理论的主流。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对企业本质的理论探讨，开始由交易成本为基础的企业理论向以企业知识和能力为基础的企业理论转变演化，使得企业理论研究进一步贴近现实，贴近实践。

主流经济学基于理性人的假设，着重研究企业内外的竞争与合作关系，形成广为人知的委托代理理论，但在现实中，人的理性是有限的这一现实，削弱了该理论的解释效果。在非主流经济学领域，科斯在1937年发表《厂商的性质》一书，初始并没有得到学界的重视，随着实践领域不断出现新的现象、新的问题，当时的主流经济学对新事物、新现象、新问题的解释显得力不从心，迫切需要新的理论或者新的视角作为补充，在此背景下，20世纪60年代，科斯首创的交易成本理论逐渐被学界认知和推崇，得到迅速发展。该理论打破传统的经济学的“理性人”“无限理性”等前提假设，从现实出发，认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在此基础上开启了一系列的探讨，得出相关的结论，这些结论能够较好地解释企业产生以及存在的合理性，受到学界的青睐，逐步演变为企业理论的主流。然而，交易成本理论学派注重交易行为，却忽略了企业内部的生产经营行为，并在企业知识的使用方面，隐含了这样一个假设：企业的知识是外显的，一旦被某一家企业或者其他组织创造出来，其他企业或者组织就能够以边际成本为零的代价取得，运用于生产经营过程中。但在实践中，企业外显的知识仅仅是企业知识的一部分，甚至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的企业知识是内隐的，内隐知识是在实践中运用显性知识的个体经验总结而成的，来源于实践，同时又只能在实践中体现其价值。在转移方式上，内隐知识与显性知识也存在显著差异，隐性知识不能通过书面的、文字的或者非人际接触方式获取，相较而言，显性知识转移途径多，转移速度快，一旦完成转移，使用成本接近于零。而隐性知识的转移途径少，几乎完全依靠人际交往接触，转移速度慢，使用成本高，使用效果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知识经济时代，知识成为企业最重要的生产要素，知识通过改变其他生产要素的使用途径、方法和模式，使得其他生产要素的使用效率得到大幅提升，而决定企业之间差异，不仅是企业所拥有的显性知识总和，更取决于隐性知识的总和，因为显性知识与其载体的分离和结合，可以通过外在学习、市场购买来实现，而隐性知识与其载体的分离与结合，在短时间内难以通过外在学习和市场购买来解决。

在现实中，相同产业中的大致类似的企业，有的能够获得成功，有的却失败了，经营结果大相径庭，交易成本理论难以对这种现象进行合理的解释，需要一种新的理论和视角来探讨问题的答案。在这种背景下，以能力为基础的企业理论（Capability Based Theory of The Firms）产生了，该理论能够很好地解释企业竞争力的来源以及企业间的异质性。企业能力理论将能力界定为一种方法性的知识，这些知识中，有的知识内容模糊，范畴难以界定，难以在短期内传授。即使如此，在实践中，知识载体却能运用自如，相互配合默契，这些知识虽然错综复杂、模糊不清，但又能自成体系，这就是隐性知识的外在表现，隐性知识构成企业知识整体的一部分，企业知识规模及其水平，对企业能力产生重要影响。企业能力决定企业的市场竞争优势，是企业在市场上的竞争优势来源。构成企业能力的是企业知识，包括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所以企业能力理论，又被称为企业知识理论。企业知识理论从四个方面，对企业的本质进行重新的认识和解释。

一是在企业形成和存在认识上，企业知识理论认为，将土地、设备、人员和资本等企业生产要素串联起来，使得这些生产要素组合运用形成产品和服务的，是企业知识，企业又是关于这些知识配置和运用的制度总和。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就是将拥有不同知识的主体，按照“团队生产”的组织生产形式，构建知识使用、交流、转移和共享的环境，创造市场需要的产品，提供满足市场需要的服务。

二是关于企业之间异质性的认识。企业之间的异质性是指企业与企业之间存在差异，各有不同，即使行业、规模、设备等方面相同，但各自的市场竞争能力、生产经营过程、生产要素组合方式等也一定会存在差异，导致企业之间异质性的根源在于企业在生产过程中的知识积累和知识水平的差异。在企业的生产经营过程中，员工的知识背景、个性、交流方式等不同，导致员工在工作中，将自身所拥有的知识运用于工作的数量和方式也有所不同，影响个体知识转化为组织知识的程度和方式，企业由此而积累的知识总和、知识配置模式、知识使用方式也会各有差异，最终导致企业之间的生产成本、市场竞争优势、利润水平的差异，这就是产生企业异质性的根源所在。有些企业的知识交流、运用的环境能够有效促进知识载体相互之间进行广泛交流，相互糅合，有效整合成更具创新性的企业知识，降低知识使用成本，提高知识使用效率，有助于形成独具特色的且具有市场前景的技术、产品、服务，形成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取得市场优势地位，在市场中逐步成长壮大。

三是关于企业边界的确定。企业的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构成企业知识总和，显性知识由于其外显特征，容易通过模仿学习和书本学习获得，相同规模的企业之间，在显性知识拥有与运用方面，很难形成差异，因此，很难通过显性知识的差异来区分企业竞争能力。但在显性知识运用过程中形成的经验总结、心得体验等隐性知识，却存在很大的差异，由此差异导致企业竞争力的差异。依照企业知识理论的观点，知识是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投入的首要因素，投入的知识专业性多而复杂，决定了企业在经营活动中，需要各种不同类型的知识主体共同合作和努力。将不同类型的知识主体协调起来，共同致力于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不是市场，而是企业。市场不具备这种协调能力，是因为在市场协调过程中会因知识的隐含性和不可分割性等原因而失败，而对于企业而言，作为一种生产产品和服务的制度安排，能够有效规避市场在协调知识合作方面所存在的不可分割性的缺陷，能够有效解决知识在运用过程中的隐含性带来的弊端。企业这种组织形式，为不同类型的知识主体进行知识运用创造了专业知识的氛围，提供了知识运用的环境和场所。换言之，企业是生产活动所需知识的获得、运用和积聚的有效制度安排。由于企业中的知识积累是拥有各种专业知识的多个知识主体在经营过程中相互作用的结果，所以由此形成的有关知识资产便是由企业拥有而非企业中单个知识主体所拥有，这就使得企业具有比企业各类知识主体所拥有的知识之和还要更多的知识，这些额外的知识存在于企业的经营体系中。企业知识理论将企业看作一个知识运用、知识整合、知识创新的实体，在这个实体中，知识在整合中运用，在运用中创新，是企业能够获得长期超额收益、产生长期收益的机制的深层原因。如果企业是为了协调不同类型知识主体的知识运用、整合和创新而存在，那么，由什么来决定企业的边界呢？制度经济学家德姆塞茨是这样解释企业的垂直边界的：在市场能有效地转换产品但不能有效地转移知识这一假设前提下，如果在生产阶段B需要使用阶段A所利用的知识，则生产阶段A和生产阶段B将被垂直整合在同一家企业中。另外，如果阶段B不需要使用阶段A所利用的知识就可完成生产任务，则阶段A和阶段B就能有效地通过市场交换相联系，换言之，生产阶段A与生产阶段B可分为两家独立的企业。

四是关于企业内部的协调和默契。其他的企业理论在探索企业内部的协调和默契问题时，主要关注协调企业成员形成统一的工作目标，减少机会主义、道德风险等现象。企业知识理论更多的是关注企业内部不同类型知识主体如何进行知识一体化合作，实现相互之间的协作，形成默契的分工合作关系。企业知识理论认为，企业的日常生产经营过程，从本质上看，是各种知识载体的知识交互使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维持并提升企业的生产经营水平，需要各种知识专业人员的知识分享、交流和整合。而知识专业人士对知识分享、交流和整合也存在需求，因为在分享、交流和整合过程中，能够增加自身的知识存量，提升自身的知识使用效率，提高自身的工作技能和工作效率。当知识载体的员工具有知识分享、交流和整合的意愿时，机会主义和道德风险就会有效化解，相互之间因为工作配合而形成的默契关系就此形成。但是，由于组织成员个体知识的内隐性、专业性以及难以转移性等属性，企业内个体即使具有知识一体化的意愿，也未必能实现知识一体化的愿望，其结果就是难以形成协调和默契，轻则影响企业经营效率，重则导致企业经营失败。就企业决策权而言，由于决策质量取决于其赖以做出决策的相关知识，决策权的配置必然要与企业的知识配置情况相一致，如果与决策相关的知识能够集中，企业决策就可以随之集中化，进行集权化决策。但企业知识转移和知识积聚的能力，随知识类型不同而有所差异，因此与集中化决策权配置相一致的知识集中化于一点，在现实中很难实现。更多的情况是决策所需要的知识，分散在企业的不同地方和个体，很难集中和转移到某一点，此时，决策权配置就应该与决策所需要的知识配置状况相一致：将基于隐含的和复杂的知识所进行的决策权分散化，分散到拥有这些知识的地方和个体。

（二）企业知识的特性

企业知识理论揭示了企业能力的本质，认为企业能力来源于企业知识，企业知识的存量、运用和知识创造，决定企业的市场竞争优势。与主流经济学理论一样，企业知识理论从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提出的有限理性假设出发，在彭罗斯的企业成长理论（Penrose's Firm Growing Theory）基础上，借鉴理查德·R．纳尔逊（Richard R. Nelson）和悉尼·G．温特（Sideny G. Winter）经济演化理论的企业成长变迁过程中的路径依赖分析，经过众多学者的努力和研究贡献，得以在20世纪90年代形成。企业知识理论一经形成，便以此很强的解释能力和实践指导能力，得到学界和企业界的广泛推崇。企业理论的研究，是基于知识特性的探讨而展开的，对于决定企业竞争优势的企业知识，具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是企业知识的内隐性和外显性。《韦氏大词典》将知识定义为对人类在生活、工作与学习中形成的经验加以总结，是被人类理解、知悉的一种状态或事实。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将知识的含义拓展为信息、数据、图像、想象、态度、价值观，以及其他社会象征性产物。1996年，世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在知识经济报告中，将知识划分为事实知识（Know-what）、原理知识（Know-why）、技能知识（Know-how）和人际知识（Know-who）四种类型。其中，将事实知识和原理知识统称为显性知识（Codified/Explicit Knowledge）。所谓显性知识，就是以一定的形式记录下来的、经过人类编码的、可以通过非人际接触方式广泛传播的知识。相应地，技能知识和人际知识统称为隐性知识（Tacit Knowledge），就是不成体系、未经编码的、非结构化的知识，只可意会，难以从书本获得，非经言传身教而不得，与哲学家罗素所讲的“内省的知识”大致相同。

二是知识可转化性和可转移性。隐性知识和显性知识，可以相互转化，并在相互转化过程中使知识得到创造和提升。对隐性知识的认识，并非始于企业知识理论，早在1938年，开创组织管理理论研究先河、揭示了管理过程基本原理的美国管理学家切斯特·巴纳德（Chester Irving Barnard），就已经注意到隐性知识的存在，他认为“以心交心”是一种重要的交流的方式，交流的内容是不便言说或者难以言说的内容。在特定的情境下和共同的认知前提下，可以不需要语言，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语调、一个姿态等，就能够达到“你不说，我也懂”的效果。在企业知识中，显性知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企业知识冰山之一角，企业知识的相当一部分是隐藏在工作实践中，非经实践而难以展示的隐性知识。从认知角度比较来看，隐性知识的获得是靠个体的观察和体验、直觉和洞察力、内省和领悟等个体性的模式及方式方法；显性知识则是通过书本、文件、资料等书面材料来获取。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二者关系方面，隐性知识的产生往往是学习获取显性知识之后，将个体的特征糅合到显性知识的运用过程中时所获得的个体性的运用体会和运用模式，久而久之个体就形成了使用显性知识的个体化的经验和心得，形成隐性知识。当众多的个体在使用显性知识后，相互之间交流沟通，将各自的心得体会充分沟通后，形成较为一致的感悟，把这些较为一致、共同的领悟和感受，升华为能够用书面文件方式表达出来的、具有一般性规律的经验总结和心得总结，那么，隐性知识就完成了向显性知识转变的过程，称为显性知识。显性知识和隐性知识二者相互转化，螺旋式上升演变，在这些知识演变和上升过程中，就完成了企业知识使用和创造过程。

三是专业性和专用性。企业知识的运用和价值发挥，是建立在分工合作基础上的，相互之间有分工，有合作，企业内拥有企业知识的个体，以其拥有的企业知识数量和类型，定位于某一工作环节，实行专业分工，专注于某一特定领域，不同分工和不同领域的知识，围绕企业生产的产品，紧密合作，相互衔接，相互融合。企业知识的专用性主要体现在隐性知识方面，隐性知识主要通过企业内部学习和经验积累获得，具有很强的个体化和特定情境化的特征，具有很强的依赖性和附属性，依赖和附属于特定的个体和特定的工作情境，一旦脱离了特定的个体和特定的工作情境，隐性知识的价值就可能大幅降低，甚至消失。

（三）企业是产业分工协调一体化的知识集合体

当现代社会进入知识和信息广泛生产、分配、传播和使用的时代时，人们对企业本质的认识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以往把企业看成有形物质资本集合体的观点，已经难以适应企业理论的发展，也不能全面解释企业的经营过程和实践活动的本质。随着知识经济的到来，知识在企业生存和竞争中的作用越来越大，人们越来越觉得，企业不仅是物质资本的集合体，更是知识的集合体，知识是将物质资本结合在一起的黏合剂，没有知识，物质资本的价值就得不到充分发挥。如果物质资本不能发挥出应有的价值，企业经营就难以为继，经营也失去了意义。在物质资本的开发、使用和价值发挥过程中，知识的作用无处不在，从表面上看，企业的经营行为，都是围绕物质资本的获得、使用和价值增值等活动而展开，但对这些活动的开展方式、活动的价值增值起着重要作用的，却是隐藏在这些活动背后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知识。从表面看，企业是物质资本的集合体，实际上是知识的集合体，是知识集合、协调、分工的产物。

企业知识理论将企业看作知识集合体，企业知识并不仅因为具体的实在、有形物聚合而存在，更是因为分布在组织部门、组织成员、组织流程之中，渗透在组织、部门和个人中的知识聚合而存在，企业知识是企业经营过程中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企业知识分布在不同成员、部门和流程之中，并经由这些知识载体投入生产经营之中，专业化于某一特定工作和事务，这些具有不同专业化知识和分工的主体，相互之间协作和努力，达成企业的经营目标。企业的价值首先在于将分布于不同主体的知识进行一体化整合，在一体化整合的基础上进行专业协作分工。在企业对各知识主体所拥有的知识进行整合以及各知识主体将知识运用于各分工环节时，知识主体之间会建立多种多样的契约，包括以规则制度形式存在的显性契约，也包括以惯例、企业文化等形式存在的隐性契约。知识主体之间众多的契约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形成知识主体的知识传播、运用的企业知识网络。在企业知识网络中，随着知识的投入与运用，特别是知识主体将有价值的隐性知识贡献出来，并促使这些隐性知识转化到提升产品质量、改善产品、优化工艺流程方面，有利于提升企业经营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