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国内学术诚信研究综述

与其他国家学术不端现象发生的时间段相似，我国在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学术科技界刚刚迎来春天之时，学术不端现象就初见端倪了。国内最早自发探讨科学研究中学术道德问题的是《科学时报》在邹成鲁等四位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建议和支持下，于1981年10月开展的“科研工作中精神文明问题”讨论。从汇集我国期刊论文最完整的中国知网期刊数据库（CNKI）中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最早在公开刊物上谈到“学术道德问题”的文献是《数学研究与评论》杂志编辑部在该刊1982年第2期中刊发的一篇题为《一个需要引起注意的问题——学术道德问题》的文章。该文章提到该编辑部“曾不止一次地收到一些中青年数学工作者送来的信息，诉说他们的一些成果被别人窃走，抢先发表；或者国外某种熟知成果，有人故意不提前人成就而以改头换面的方式当作自己的科研成果来发表。诸如此类，性质上大概应该属于学术道德问题”。这说明我国在20世纪80年代学术界就开始关注学术道德问题了。三十多年来，学术界对学术道德问题的探讨和研究，逐渐形成了固定的概念范式和问题领域，涉及的正面概念包括学术诚信、学术道德、学术规范等，负面概念包括学术不端、学术腐败等。虽然学者在研究中所提到的具体概念称谓和研究切入的视角可能不同，但大致的研究领域被逐步确定下来，其中，有关学术诚信的研究只是学术道德问题研究领域中一个更小的领域。

从CNKI文献搜索呈现的结果来看，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仅有30篇公开文献是以“学术（科研）道德”为篇名的，有37篇公开文献是以“学术（科研）规范”为篇名的，而以“学术（科研）不端”“学术（科研）失范”“学术（科研）造假”“学术（科研）越轨”“学术（科研）欺诈”为篇名的公开文献则仅有5篇，以“学术（科研）腐败”为篇名的公开文献也仅有1篇。在这个时期，我国学术科研界虽然出现了学术不端现象，但由于数量较少、影响较小，学术界仅对学术不道德行为持批评态度，还没有把“学术道德问题”作为专门的研究对象展开理论研究，更没有把学术不端作为学术治理的主要对象来看待。这二十年，我国高校的科研道德水准总体较好，1993年李景高主编的《科研道德与科技管理》一书提到：20世纪90年代初我国高校科技人员的总体道德水准是高的或比较高的，但科技活动中也经常出现一些不良现象，存在不少道德问题。这部论著的作者于1991年对上海、合肥、杭州、南京、北京等城市高校的200多名科技工作者开展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84%的被调查者认为，我国高校科研道德水准为中等偏上，认为道德水准低下的只有2%。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21世纪初以来，随着我国各类学术不端事件的曝光，学术道德问题和学术不端现象逐渐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近十多年来，学术界对“学术（科研）道德”展开理论研究的公开文献有460篇，以“学术（科研）规范”为篇名的公开文献有631篇，而以“学术（科研）不端”“学术（科研）失范”“学术（科研）造假”“学术（科研）越轨”“学术（科研）欺诈”为篇名的公开文献则高达1626篇，研究“学术（科研）腐败”的公开文献也有369篇。然而对“学术（科研、科学、研究）诚信”的专门研究从2003年开始才有公开文献，特别是2002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加强学术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以来，学术界对学术诚信的研究更加深入，十多年来专门研究“学术诚信”的公开文献有244篇（见表2-1）。

表2-1 2003—2012年CNKI有关学术诚信的公开文献统计

注：包括论文、访谈、新闻报道等。

本书主要对21世纪初以来的有关公开文献进行了收集和研究。迄今为止，学术界往往把学术诚信与学术道德、学术规范等视作同一概念开展研究，前人在使用这些概念时并没有做定义上的特别区分。本书在下文中将会对一些具体概念进行深入的解析，以期厘清学术界三十余年来在学术道德问题研究中对有关概念使用混淆的局面。近十多年，学术界对学术诚信问题的研究主要是从我国学术诚信现状、学术诚信内涵、学术不端行为产生的原因和影响因素、治理学术不端行为的措施等方面开展的。

2.2.1 国内文献对我国学术不端状况的判断

21世纪以来，国内学者在研究我国学术诚信问题时往往首先对我国学术诚信现状进行大致的估计，普遍认为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国家对科技投入的增大，以学术不端行为为主要特征的学术诚信问题日益凸显，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程度。但绝大多数文献对我国学术诚信现状的估计都是泛泛的经验归纳，少有量化的调研结果和实证数据支撑。仅有学者陈越以1999—2009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处理的学术不端案件数据为基础，分析指出在基金委员会收到的1357个投诉和举报中，证实有违科研诚信的案例为204个，占举报案件的15.03%。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查处的学术不端案件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我国国内科研项目申请领域学术诚信问题的现状。

2.2.2 国内文献对学术诚信和学术不端的概念界定

国内学者对学术诚信的内涵研究普遍不足，仅有有限的文献简单地界定了学术诚信的概念，但也没有很好地揭示学术诚信的文化本质和内涵。典型的研究有：汤曾（2004）认为学术诚信就是研究工作者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做到求诚（包括求真、求新），对待其他研究者及其成果时讲“信”。王海燕（2008）认为学术诚信就是人们学术研究行为的诚实性和真实性。唐壮（2008）认为科研诚信就是研究工作者在科学研究活动中遵循科学研究规律，拒绝科研不端行为的发生。赵瑞芹（2011）认为科研诚信就是科技工作人员在科研活动中弘扬以追求真理、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遵守相关法律法规，恪守科学道德准则，遵循科学共同体公认的行为规范。余晶（2011）认为学术诚信从广义上是指科研工作者恪守科学价值和科学精神，遵守科学活动中的行为规范，实事求是、不欺骗、不弄虚作假的科研状态；从狭义上看，学术诚信是指“在申报、开展或评审科研项目过程中应用诚实、可验证的方法，提交的科研成果报告应遵守相关的规章、条例、准则和公认的职业规范或标准”。

目前学术界普遍用学术不端来概括学术诚信方面出现的失范现象，所以对学术不端问题的研究文献比较丰富。但国内研究对学术不端的界定仍然比较混乱，指向也比较宽泛，还往往同学术腐败、学术欺诈、学术造假等概念混同使用。虽然也有学者对学术不端概念进行专门研究，例如方玉东（2011）认为学术不端在普遍意义上可以概括为在科学研究社会化、职业化的过程中，科研人员为谋取个人或群体的利益，违反学术共同体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的行为。他认为应该从政府部门、学术管理机构和学术共同体三个层面分别给出学术不端的界定，但这些界定没有明确学术不端的具体指向，不具实务操作性。与之相对应的是，我国治理学术不端实务界在出台各类惩治学术不端的规章制度或规范性文件时，往往采取列举法，列举出学术不端行为的具体种类，例如2009年3月教育部发出的《关于严肃处理高等学校学术不端行为的通知》，第一次明确界定了高教领域七种学术不端行为种类，包括：抄袭、剽窃、侵吞他人学术成果；篡改他人学术成果；伪造或者篡改数据、文献，捏造事实；伪造注释；未参加创作，在他人学术成果上署名；未经他人许可，不当使用他人署名；其他学术不端行为。这种采取列举方式对学术不端行为进行界定的方法很难揭示学术不端的本质，同时又会带来如何界定每一种具体学术不端行为内涵的新问题。

2.2.3 国内文献对学术不端影响因素的分析

学术诚信失范是由多种因素引起的，既受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又有高校学术管理制度性缺失的原因，也与高校科研人员学术价值观扭曲等因素有密切联系。因此，我国学术界针对学术诚信失范的研究也主要是从以上几个方面展开的。典型的研究有：汤曾（2004）把学术诚信缺失的原因归结为学术自由与学术责任的不对称、传统诚信观念的丢失、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学术管理上的乏力。曾如珍、刘琳（2006）认为当前学术失范现象产生的深层次原因主要体现为学术评价数字化、惩处手段形式化和学术权力扩大化三个方面。要从根本上治理学术失范，必须充分发挥学术共同体的作用，改进学术评价和人员考核制度，树立学术规范的威严。苏娜（2008）把当前我国高校科研不端行为的成因归结为缺乏相关制度规范约束、学术积累不够、传统教育方式欠缺等内因和官本位思想负面影响、评价体系问题、科研资源分配不合理等外因。陈伟（2009）认为中国学术界存在学术目标的庸俗化倾向、学术价值选择的失衡、学术行为失范、学术贿赂、学术腐败等问题，学术伦理的缺失根源于中国学术职业缺乏神圣化传统、专业化程度不高且又过早遭受商业化冲击。中国学术职业伦理重建应坚持伦理本位的原则，以学者群体为主导，张扬知识和学术的本体性价值，建构自由独立且多样化的学术生活方式。孙平（2009）专门研究了科研人员科研能力与科研诚信的关系，认为科研能力不足是诱发科研不端行为的关键性因素。张艳（2010）认为学术诚信影响因素包括社会、学校、家庭、个人四方面。刘应君（2010）把引发学术诚信道德缺失的原因归结为三个方面：学术评价与经济利益的联姻引发研风不正、学术机构盲目发展导致学术泡沫膨胀、社会道德失范严重腐蚀学术诚信。邓心安（2010）从高等教育体制角度对高校科研诚信问题进行了分析，他认为科研体制及其管理制度不健全是学术不端行为产生的制度性原因。李星（2011）认为影响科研诚信的软环境因素包括学术评价体系不够科学、科技资源配置不尽合理、科技资源共享机制不健全、学术交流文化环境不够和谐、学术不端行为的监督机制有待完善。

部分研究者认为学术期刊对学术诚信失范也应承担一定责任，学术期刊等学术出版机构应该严格审查学术成果的真伪，在学术成果发布的出口上堵塞漏洞，为学术治理把好关。例如，周舟（2004）认为学术期刊在学术活动中应充当着“防火墙”“守门人”这一特殊而重要的角色，在学术失范背景下应坚持走规范化发展的道路，以维护学术事业崇高、圣洁的形象和声誉。苏雪梅（2007）认为学报编辑应该从三个方面加强学术责任，以治理学术失范，首先要加强学术质量要求，其次要增强自身学术水平，第三要提高学术失范的防范能力。张儒祥、丁茂平（2010）认为学术期刊在预防和打击学术不端行为的工作中应有以下作为：切实做好出版前审查工作；主动做好出版后随访工作；正确面对抄袭门，积极处理学术不端事件，认真落实以责任编辑为主体的预防学术不端机制，建立学术不端处理预案。陈婉华（2011）分析指出科技期刊在学术不端行为滋生过程中承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进而从严把审稿关、强化编辑责任和利用“检测系统”软件三方面入手探讨了科技期刊在加强学术道德建设中应采取的措施。

2.2.4 国内文献对学术不端治理对策的研究

在学术诚信失范的治理上，学者从加强学术道德教育、改革学术管理制度、加大学术不端处罚力度、建立学术不端行为监督机制等方面提出了建议。例如，张锐鸿（2004）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加强学术诚信建设要改变现行学术激励机制和评价机制与利益的联系、规范学术刊物、加强科研人员诚信道德自律。王恩华（2005）认为构建大学学术诚信制度必须培育学者忠信理念、建立学术承诺制、完善科研委托代理制度、加强科学法律法规制度体系建设、加强大学和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监督体系的建设。崔国珍（2007）认为加强大学科研诚信建设必须从增强诚信意识，加强科研诚信管理，重视科研诚信制度与文化建设，加强项目过程管理，建立预警、防范和监管等方面着手。林孟涛（2008）认为有四种力量解决学术造假问题，一是道德力量，二是行政力量，三是法律力量，四是媒体力量。但是最重要的是加强道德教育，明礼诚信，并从根本上健全学术市场，运用市场机制优胜劣汰，更能体现以人为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学术造假问题。邓心安（2010）从明确高校的功能定位、改革聘任制和评价体系、改革科研项目管理制度、加强科研诚信立法四个方面提出了高校科研诚信建设的对策。李立群（2011）从加强学术道德建设与培养科学精神、建设科研诚信管理机构、制定合理的科研评价体系、严厉打击学术不端行为、健全评审机制五个方面提出了科研诚信缺失治理对策。伍新德（2012）探讨了建立高校科研诚信危机防范机制的路径，包括加强科研诚信保障机制有关法律法规的建设，构建完整的、连贯的高校科研诚信教育体系，改革并完善高校科研的评价制度，提高科研诚信监督系统的技术水平及扩大其应用范围，开展国际合作，共同防范科研诚信危机的产生。

研究生作为未来学术研究的中坚力量，其学术诚信状况也引起了学术界的高度关注。学者针对研究生的学术诚信治理提出了许多很好的建议。例如，成立等（2010）认为导师在塑造研究生学术诚信行为方面应采取以下措施：带领学生脚踏实地地开展学术科研活动，并严格把关论文撰写过程；导师与研究生管理部门应借鉴国外有效做法和管理经验，加强学术诚信教育，完善学术奖惩机制，将学术道德作为成绩考核的评价指标之一并纳入学生档案，使学术规范化、法制化，在学生自主创新的基础上提升学术道德水准。刘静（2010）认为研究生学术诚信教育中发挥导师的作用至关重要。导师可以从言传身教、创新观念、团结协作等方面履行其使命与责任。滕建华、娄厦（2010）认为应该从教育理念、制度建设和教育环节三个方面塑造研究生诚信品质。陈冲、郭琛晖（2010）结合问卷调查和访谈，对研究生学术诚信现状进行了分析和总结，对当前研究生学术诚信缺失的成因进行了考察和分析，并从主观教育、制度制约、环境净化三个方面探讨了应对研究生学术失信的对策和建议。肖大伟、陈冰（2010）认为研究生学术诚信缺失根源于对研究生学术论文发表的不当要求和发表学术论文的供需严重失衡两个方面。去除对研究生发表学术论文的硬性规定，加大对研究生学位论文的考核力度，加强研究生学术诚信教育是解决问题之本。毕晓艳等（2011）认为社会大环境价值观、道德观的趋功利性，高校研究生培养体制不完善，研究生自身学术诚信道德意识薄弱是造成研究生学术不端的首要原因。要防范研究生学术不端，就要加大对学术不端行为的惩戒力度，同时导师也要加强示范和引导。张颖（2011）认为研究生学术不诚信现象是由社会风气浮躁、科研考评体系不尽合理、研究生扩招、监督制度不严以及研究生急功近利思想等多种因素造成的。建立研究生学术诚信保障体系应当遵循自律与他律相结合、惩罚与教育相结合、学校制定与学生参与相结合、学校与社会诚信保障体系相结合的原则，在内容方面，应当包括学术不诚信标准的确立，学术不诚信的处理结果、处理程序、申诉与司法程序等。贺宗凯（2011）认为研究生学术诚信教育研究长期以来偏重对教育的宏观研究，忽视对具体教育细节的探查，导致了研究生学术诚信教育长期存在于理论层面，很难转向教育的实践过程。研究生学术诚信教育的具体内容包括知识维度、价值维度、责任维度、习惯维度。

2.2.5 国内文献对国外学术不端治理的经验总结

在研究中，国内学者还对国外的学术不端治理经验进行了总结。例如，蒯强（2007）对法国反学术不端的举措进行了总结，他认为法国依靠良好的科技计划管理制度、完善的科技评价体系、规范的评价方法等途径，防止科研舞弊和抵制学术不端行为。与此同时，一些科研机构和高等教育主管部门通过建立相关的规章制度，如制定科研人员行为准则和科研成果评价机制，规范科研和学术工作。刘召、羊许益（2007）总结了美国高校学术诚信教育的主要途径，包括签署“诚信誓言”保证书，制定严格的学术诚信规范；通过多种渠道，开展形式多样的诚信宣传教育活动；学术考核重视道德指标，失信惩罚毫不手软；学校、家庭、社区三管齐下，建立有效的社会诚信教育机制；教师率先垂范，同时积极引导学生自觉遵守诚信。柳圣爱（2009）研究了韩国在黄禹锡干细胞研究科研造假丑闻后采取的学术治理措施，通过制定确保学术伦理准则、确立学术伦理劝告文，制定严格的学术惩罚措施，对规范韩国学术道德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2.2.6 国内文献对学术不端问题与治理对策研究的不足

从研究基础来看，虽然国内目前对学术诚信研究的公开文献比较丰富，但真正深入揭示学术诚信本质和文化内涵的研究成果还并不多，普遍存在使用概念模糊、语义混淆，定义和言说范围交叉重叠的情况，尚没有厘清与学术诚信有关的概念界定，从而没有确立起学术诚信问题研究的明确语义体系和研究范式，没有真正地将学术诚信领域的研究与其他学术道德领域的研究区分开来。从研究内容来看，把学术诚信单纯作为道德领域问题加以研究的成果比较多，而把治理学术不端看作科研管理和学术治理重要范畴的研究成果较少。从研究方法来看，国内研究中理论研究成果比较多，但从管理科学角度，运用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法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和调查研究、案例研究等实证研究方法对高校学术诚信开展研究的成果还比较少。从研究视域来看，从国家政府层面、高校层面、学术团体层面、科研资助及出版机构层面等单方面研究治理学术不端的成果较多，而从构建多部门共同治理联动机制的整体视域下研究治理学术不端的成果较少。同时，目前在我国学术道德研究领域尚没有形成相对固定的研究者群体对这一问题进行深入而持久的跟踪研究，学术道德问题研究的学科视角也较为分散和不稳定，学科归属还不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