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枪声引发的思考
枪声停了。暮色随之降临。村东头的空地上聚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都木然地看着老槐树下躺着的那十多具身着补丁衣服的男人尸体。
他们的对面，同样也躺着一排身穿日本和服的尸体。不用说，他们是曾经受到乡亲盛情款待的日本武士。
尸体和百姓中间，燃着一堆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天空，也映红了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
山野的夜晚，寒气依然很浓。虽然已是初夏天气，但有的人身上还披着夹袄。
火噼噼啪啪地燃烧。此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火苗不谙世事，正借助风势，一个劲地往上猛蹿。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很规则地向一边蠕动，原来监管这里的最高长官中村荣黩在一群武士的簇拥下正向槐树下走来。
中村荣黩走到树下的石墩上，开始了他驻扎靠山冲的第一次讲话：
“鄙人中村荣黩，受宫本鸿川会长委派，把这里交给我管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长官，谁要来惊扰你们，我就给他们颜色看……他们是土匪，是来破坏我们的东亚共荣的，我们大日本帝国爱戴拥护我们的百姓，对破坏圣战者，一律格杀勿论……”
也许是今天首战告捷，中村荣黩有点得意忘形。居然在“东亚共荣”的话题中提到了“圣战”二字。幸好，下面听的人不老就小，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圣战是什么意思，就是德高望重的刘福云也没弄懂圣战的含义。
“……我们大日本在对待刁民和顺民的态度上，一向是泾渭分明的。但是今天，我不妨大度一点，允许你们将他们拖到村外埋了……”
中村荣黩说完，戴着白手套的手向旁边持枪站立的武士一挥，武士就两个一双抬着尸体向村外走去。
刘福云说，我们也赶紧动手吧。
不一会儿，靠山冲后面的山梁上，响起了一片铁锹挖掘之声。一夜之间，那里凭空冒出了好多土堆堆。
“青山老弟，你说这枪声是怎么回事呀？”赵青山听见枪声，扯开喉咙往洞里一吆喝，民工拿起工具一下冲到洞外来了。但是除了枪声，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老田头就问脖子伸得最长的赵青山，希望他能释解这个疑团。
可是赵青山没听见老田头的问话，他的心已经飞到女儿身边去了。
赵青山此刻正在想月娥现在在干啥。
“青山哥，老田叔问你话呢，”李澜就站在赵青山旁边，他见赵青山还望着葛城方向发呆，就提醒他，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哦，我也不知道。问问田中，也许他们知道。”
赵青山能知道什么呢？不过这个问题既然有人提了出来，即使没人解答，心里也委实平稳多了。
“不会是土匪打家劫舍吧？”周开的话刚一出口，手拿工具的男人就全都慌了，他们站起来纷纷向日本人靠了过去。
“田中先生，我们想问问，那枪声是咋回事啊？”赵青山见大伙都拿眼睛瞅他，只好大着胆子向田中问话了。
“一群刁民，破坏大日本帝国东亚共荣，统统死啦死啦的。——你们的老婆孩子，没事的，没事的。”田中好像知道事情的原委。
“干活干活，干活的大大的好，偷懒的不要。”一个武士提着剑跑了过来。
大伙迅速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无从知道，当晚，他们依然和往常一样，将疲惫的身子骨往木板床上一放，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山里人就这个样子，——实在。只要家里老婆孩子平安，老父老母平安，自己平安，就万事大吉了。倒下身子，立马就可以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起来，赵青山和民工们发现了一个奇怪想象，那就是日本武士一夜之间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军人，个个荷枪实弹像如临大敌，他们称田中为少尉。
“这是怎么回事？”民工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清楚这究竟是咋回事，没有人敢走上前去向日本人问过明白。没有人有这个胆量，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穿和服的日本人，对穿军装的日本人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谁知道咋回事啊，你问我，我问谁去？”赵青山心里也窝着火。他觉得日本人的这一变化，说不定隐瞒了什么重要事情。
如果日本人真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祸临头还是……他实在不敢往下细想。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是福，倒也罢了，乡亲们不会怪罪于他，如果是祸，那可怎么得了，即使乡亲们不怪罪，他也担当不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没那个本事为几十条人命负责。
这天晚上，靠山冲的男人都不能入睡，靠山冲的枪声，把他们的心打飞了。
——也不知道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
整个工棚，一片长吁短叹。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村里突然响起的枪声究竟是怎么回事。邻村的民工被搅得也没法入睡。索性坐起来，参加他们的议论。
“老田叔，你年纪大，见的世面多，你给我们说说，村里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活神仙，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估摸着和日本人突然换了军装，十有八九和白天的枪声有很大关系。”老田头一板一眼地说。
“不会真是土匪劫村吧？”小六子问。
“不是，我估摸着不是。”赵青山说。
“为什么不是，田中不是说一群刁民捣乱吗？”小六子反问赵青山。
“不是。”赵青山回答得很肯定，因为他想起了送双柱回村遇见李长友的事情：
“……我怀疑他们打着开采锑矿的幌子，实质是为他们日后的战略进攻做准备……你们不能被他们的假象迷惑……
……我们是同胞，绝对不会害你们的，你们还是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吧，只怕到时他们会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