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传说与旧瓦新釉
站在重建的建福宫香云亭顶俯瞰,起伏的屋顶在阳光照耀下霞光四射,一派气象万千、金海似的琉璃境界。五十出头的瓦匠白福春特别有成就感,“这片‘西火场’在我手中变得金碧辉煌了”。
白福春有个艺名叫“延承”。“这可是有家谱,有门有户的”。他拜了故宫第二代瓦匠朴学林为师,论起来,属兴隆马家的传承者。兴隆马家是清代显赫一时的北京古建筑营造世家。故宫文史资料载,明朝参与主持故宫修建的工匠,青史留名的共有四人:阮安、梁九、蒯祥、马天禄。工程完工后,其他三人都成了朝廷官员,只有马天禄依旧留在营造行业里,开办了兴隆木厂,承接皇家工程。到清一代,皇室宫廷建筑都是在明朝基础上扩建和改造而成的,皇家大型工程,由内务大臣主管,再由工部转交给当时京城的十二家木厂承包。十二家中,以马家的兴隆木厂为首,所有皇家工程,都由“首柜”向工部统一承办,再分发给其他十一家木厂分头施工,类似于今天的总承包商。
“师傅比父母还重要。”白福春认真地强调。他在2005年底修缮中心的拜师会上正式拜了师,“干了这么多年,兜里没多少东西了。想拜您为师,从您手里掏出点东西来。”师傅已经年近八十,身体不太好,他每周都要去看望一次。“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有人问,就觉得心里特有底。”
瓦作不只是屋顶的琉璃瓦,它其实涉及三个面——地面、墙面、屋面。地面的著名传说当然是“金砖”。白福春感叹,现在真正的“金砖”确如黄金般贵重,而且烧不出来了。金砖并非黄金做成,而是产自苏州的一种极高质量的细料方砖,而这种质量是靠手艺、靠时间磨出来的。传说中,要把某一段河道截断了,等泥淤三年,上岸晒三年,做起坯子三年再烧制,而成品率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砖的实际制作过程也相当烦琐,选土要经过掘、运、晒、推、舂、磨、筛共七道工序;经三级水池的澄清、沉淀、过滤、晾干,经人足踩踏,使其成泥;再用托板、木框、石轮等工具使其成形;再置于阴凉处阴干,每日搅动,8个月后始得其泥,即传统工艺所说的“澄浆泥”。
现在苏州仍是金砖的唯一产地,其“御窑”的生产工艺已被确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故宫为这次大修中的室内地面,订购了近4万块金砖,尽管质量仍是最精良的,但已不是昔日的“金砖”,只能说是“方砖”了。晋宏逵说,为防止有朝一日太和殿内更换,故宫想发出定制真正金砖的要求,但好几年都没谈好。从光绪年间到现在,没人让他们烧过这种东西,还会不会烧都难说。李永革做过一个实验,100块大金砖,最后的成品只有一两块。“这么算下来,一块砖的成本要上万元,谁会做?谁会买?”
故宫的墙砖与别处有什么不一样?白福春拿建福宫刚砌好的“干摆墙”举例:“每一块砖用的时候都要经过砍和磨,所谓‘磨砖对缝’,从外面看,砖缝细如发丝。”难就难在这儿,平常的砖砌上就行了,故宫不行,每块砖的五个面都必须砍成一个楔形,叫“五扒皮”。剩下要露在外面的一面是最大的,很容易把这个面对得很齐,像镜面一样。“经过这样‘五扒皮’的一块成品砖,如果另四个边稍微碰了一下,哪怕几毫米的一个小口,就废了。所以对砖的质量要求高,一方面不能太硬,斧子砍不动不行;另一方面又要相对柔和,不能很脆,容易崩。质量越致密、柔和、均匀越好。”
屋顶铺设琉璃瓦之前,还要经过若干工序。爬上香云亭屋顶,上面已有薄薄一层黑色涂层。白福春介绍,这是“铅背”,防水用的。之后确定天沟高低,“高了,围脊没地方了;矮了,水流不出来。”之后涂一层护板灰,就可以上两遍“泥背”,再两遍“灰背”,就可以铺瓦了。
金灿灿的黄色琉璃瓦为皇帝专用,为紫禁城铺设了一重标志性色彩。大修前,古建部对各处建筑屋顶的瓦都进行了勘察,目的是找出“瓦样”,即分类为乾隆年造、道光年造等不同样式,再画出图纸,标出顶瓦、檐瓦的不同位置。按照故宫的整体计划,表面残破面积超过50%的琉璃瓦要替换,没有超过50%的则要继续使用。这么算来,故宫中的琉璃瓦大约有40%需要替换。除了个别因破损要完全更换,大部分瓦都是时间久了釉色脱落,利用“复釉”技术,可以旧瓦翻新。钦安殿的琉璃瓦“复釉”就是白福春主持的。“古代的瓦尽管釉色脱落了,但胎体厚实,复釉后比现在新烧的瓦还好。在每一块砖和瓦里,都有标注和印章,“嘉庆某年,某窑,某某烧制”,干不好是要追究责任的”。干这个,白福春不觉得枯燥,“跟玩意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