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愈力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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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挣脱伪科学的帽子,揭开大脑自愈力的秘密

2015年夏天一个工作日的上午,我正在公园欣赏伦敦南部迷人的景色,孩子们享受着音乐喷泉的清凉,在绿茵草坪上踢足球、嬉戏。我和另外两位前来陪伴孩子的母亲一起,围坐在“井”字木质休息台旁,她们手上拿着防晒乳和雪米饼,欣赏着孩子们用颜色明艳的塑料铲歪歪扭扭地垒起一座又一座沙土城堡。

其中一位妈妈恰巧在我身旁,她活泼开朗、口齿伶俐,正饶有兴致地讲述顺势疗法如何治愈了她的慢性湿疹。作为一名科学家,我表示坚决反对。“顺势疗法的药剂里什么都没有。”我说。顺势疗法实际上是用昂贵瓶子装上水制剂(或糖片)。在治疗中,活性物质通过用水反复稀释和强烈摇动得到的最终药剂,连原始物质的一个分子都没有。

我的新朋友鄙夷地看着我。“那叫高深莫测。”她回答说,好像我没能参透它的神秘成分带来的康复功效,显得我有点孤陋寡闻。而且从她的信念中,我恍然大悟,她一语道破的竟是当今世界医学领域的一场主要哲学思想大争论。

其中占主导地位的一派是西方传统医疗的拥护者。他们是植根于客观唯物主义世界的理性主义还原论者。根据还原论者的模型,人的身体被视为一台机器。对绝大部分人,思维、信仰和情感在疾病治疗中并不起主要作用。当这台机器损坏时,你不会去聆听其内心的声音。医生们使用各种物理方法,如扫描、测试、药物、外科手术等,来诊断其问题并修复已破碎的部分。

其他人当然就属于另一派:古老医学、替代医疗和东方医学的整体论信奉者。整体论者的传统理念优先考虑非物质世界而非客观物质世界,优先考虑人而非疾病本身,优先考虑主观体验和信仰而非客观试验结果。治疗师不是为躯体开处方药物,而是使用据称看不见、摸不着的具有能量场的针灸疗法、精神疗法。顺势疗法的倡导者并不担心他们的配方中是否含有活性物质,因为他们深信,对药剂进行稀释和震荡可使能量传输到水中,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留下对原始物质的无法觉察的“记忆”。

尽管传统医疗在西方世界依然占据上风,但替代医疗已然被无数民众接受。在美国,精神疗法的预后奇迹经常在电视新闻上呈现。高达38%(若纳入祷告的话则为62%)的美国成年人使用某种形式的补充医疗或替代医疗。美国每年在替代医疗上花费约340亿美元,共计3.54亿人次问诊替代医疗治疗师,而问诊初级保健医生约5.6亿人次。在英国伦敦,母亲通常会给自家婴幼儿戴上琥珀项链,深信这串经过琢磨的宝石具有防止出牙痛的功能。聪明且受过教育的女性往往拒绝为自家孩子接种关键疫苗,而且,像我的这位朋友一样,她们信奉那些毫无科学道理的治疗方法。

毋庸置疑,科学家们将予以反击。欧美职场无神论者,如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詹姆斯·兰迪(James Randi)和迈克尔·谢尔默(Michael Shermer),科学家博主史蒂文·扎尔茨贝格(Steven Salzberg)和大卫·高斯基(David Gorski),以及生物学家兼作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他们公然谴责宗教、伪科学,特别是替代医疗。流行病学家本·高达可(Ben Goldacre)在其2009年白皮书《伪科学》(Bad Science)中,历数了滥用科学原理佐证自己毫无根据的健康主张的伪科学,这本书已在全球22个国家销售超过50万册。甚至喜剧演员从蒂姆·明钦(Tim Minchin)到达拉·奥布莱恩(Dara Ó Briain)也已加入了斗争的行列,他们用冷幽默声援理性思维阵营,并现身说法,指出诸如顺势疗法等伪科学疗法的种种荒诞不经。

支持者一度通过各种会议、抨击论文、声明抗议及被科学记者史蒂夫·西尔伯曼(Steve Silberman)称为“沙漠三八线”的种种活动,如数百名英国医生要求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停止继续为顺势疗法治疗埋单的署名请愿书,逆势而上地抵制非理性思维的新浪潮。无神论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临床试验证明,大多数替代疗法并不及安慰剂有效,它们的使用者已遭到愚弄,许多支持者甚至主张消灭这些伪治疗。在医疗卫生保健中,没有什么不能从传统的循证医疗中获得。

我完全赞成维护理性世界观。我全身心地信仰科学方法:作为毕业于伦敦顶级医院的伦敦圣巴塞洛缪医学院的遗传学和医学微生物学博士,我整整3年潜心钻研细胞内部的生化过程。我相信只要发现正确的问题,自然界的一切都应该可以应用科学方法予以解决,而且我们深深信赖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医学疗法都应该接受严格的试验检验。无神论者无疑是正确的,如果放弃科学转而让个人意志左右思维,或许我们会被重新带回到万恶的旧时代:女巫被投水验明正身,布施鲜血并祈祷上帝救我们脱离死难。

然而,我不太确定,单纯靠否定替代医疗是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作为一名屡获殊荣的科学记者,我在职业生涯中接触过经现代医学治疗被治愈或未能被治愈的人:患者饱受肠胃问题或疲劳的折磨,反被斥为并无“真实”疾病;患有慢性疼痛或抑郁症的人,往往被给予越来越大剂量的药物,造成患者药物成瘾甚至产生不良反应,但却无法解决潜在问题;接受无休止周期疗程的激进治疗的癌症患者,早已错过了任何延长他们生命的可能性治疗。

我读到过许多科学发现,它们有的会登上新闻头条轰动一时,但大多数却往往被埋没于专业期刊中,这足以表明那些无形的、非客观物质世界的疗法确实能够让身体获益。在接受外科手术前,对患者进行催眠疗法,其术中、术后并发症更少,恢复也更快。冥想可触发细胞深处的分子并使其内部发生改变,而且正如我们将在本书中所看到的,如果某种疗法不及安慰剂有效,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起作用。那些使用琥珀项链和顺势疗法的妈妈们并非愚昧无知,她们很早就从经验之谈中了解到替代医疗真的会起作用。

因此,尽管我深信替代医疗倡导者可能无法参透所谓的原始能量记忆和治愈能量场,但我也认为怀疑论者并非完全正确。我之所以写这本书,是因为我很困惑:他们和传统医生,是否在检测躯体健康时遗漏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必需成分,而导致慢性疾病的持续攀升,并将以西医为主的大型医疗中心数以百万计聪明、有主见的人,拱手让给替代医疗保健行业的从业人员?当然,我所说的仅限于大脑治愈力。

你是否遇到过以下情景:被一辆汽车擦身而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肾上腺素急剧蹿升?听到情人的声音就情欲高涨?在垃圾中看到不堪入目的蛆虫感到无比恶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告诉你,你所体验的正是你的大脑是如何显著地影响你的躯体。精神状况信息源源不断地输出以帮助躯体适应周遭环境,即使我们的下意识可能没有觉察到。如果我们看到一个虎视眈眈的、饥饿的捕食者,或一辆由远而近逼近的卡车,躯体会很快规划一条出逃路径。如果某人声称美味大餐即将到来,我们势必会准备大吃一顿,舒舒服服地尽享一番。

我们的所见所闻远不止于此。然而,当说到健康喜乐,传统医疗往往倾向于忽视或低估大脑对躯体不容小觑的影响。我们都认为负面的精神状况,如应激或焦虑可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损坏健康。但是试问,如果这一状况可逆,即情感状况在摆脱疾病长期纠缠方面可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或者大脑可能具有“治愈力”,则被认为是无稽之谈。

在西方医学中,大脑与躯体之间的分裂常常被归咎于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儿。古老神秘的医治理念,除了歪打正着的安慰剂效应以外,早已充分地认识到大脑与躯体之间的紧密联系。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以见证者的身份大谈特谈“人体固有的自愈力”,而2世纪的医生盖仑则认为“自信和信念远比药物有效”。

早在17世纪,笛卡儿就已区分了文化的两种基本类型的实体:一种是物质(有形实体物质,如躯体),可以借由科学方法来研究;另一种是精神,它是非物质的,笛卡儿认为它出自神授,不可能借由科学方法来研究。尽管这两种实体可以互相渗透(笛卡儿认为是借由大脑松果体而实现的),但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两者是独立存在的。当我们死后,已不再拥有自己的身体时,精神却能永存。

目前,大多数哲学家和神经学家反对身心二元论的观点。相反,他们坚信,大脑所处的每种状态,本质上与某种特定的思想或大脑状态相关,并且两者不可分割。然而,笛卡儿的观点对于随后涌现的科学和哲学理论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主观思想和情感仍然被认为缺乏科学性,不适合用于严格的研究,比起躯体、可测实体,甚至更缺少“真实性”。

相较于上述哲学领域的激辩,在医学上,临床实践的进步可能更有力地抵制了“大脑有治愈力”这样的观点。医学学者研发出诊断工具,如显微镜、听诊器和血压袖带,以及始于19世纪巴黎的尸检。在此之前,医生根据患者的临床症状作出疾病诊断,现在他们可以根据标准化的、可见的变化作出诊断。疾病已不再由患者的主观体验决定,而是由其身体的健康状况所定义。因此,如果患者感觉不舒服但医生却看不出问题,医生将会按身体无恙来处理。

随着20世纪50年代随机对照试验的引入,临床诊断进一步偏离了主观体验。在测试新疗法时,为了避免个体偏倚,医生和患者都不知道给予患者何种治疗,并且使用严格的统计学方法分析试验结果。不可靠的人类体验被确切的指标数据所取代。

这无疑是当代最重要的学术思想之一。通过客观唯物论的方法来确定某种治疗策略是否有效,医生不再被江湖郎中的旁门左道所误导。总的来说,医学领域采取现代客观唯物论方法已经取得的成就和奇迹足以证明,我们在科学上也是有所收获的。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使用抗生素治疗感染,用化疗对抗癌症,普及注射疫苗以预防儿童脊髓灰质炎、麻疹等致命疾病。我们可以进行器官移植,诊断子宫内唐氏综合征,科学家们也正致力于运用干细胞修复受损的眼睛、心脏和大脑。

然而,这些成功在规避如疼痛和抑郁等复杂问题方面,不太理想,另外在防止慢性病方面也不尽如人意,如心脏病、糖尿病和阿尔茨海默病。这已使得医生和科学家对机体的运作原理失去了信念,而对大多数正常人来讲,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由于对可测物质的过度关注,大众对精神无形力量的探索变得迟疑。

这一盲点使得大脑治愈力思想或信仰的观点被自作多情的思想家和玩世不恭的营销人员劫持。科学证据完全被忽略甚或被严重混淆。用于自修的自助书籍、网站和博客大肆推送极度夸大其词的见证:扼杀情感矛盾可以治愈癌症(瑞克·黑默);大脑可以支配DNA(布鲁斯·利普顿);一个和谐的躯体永远不会被疾病腐蚀(朗达·拜恩)。精神被当作一种一劳永逸的万灵仙丹,让我们这些持乐观态度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远离疾患。

大脑治愈力已成为对抗非理性思维的一个关键战场。问题是,怀疑论者越是意图通过大肆宣传逻辑、证据和科学检验方法,来揭穿那些狂热主张的老底,他们就越是孤立自己的阵营。他们通过否认对大多数人显而易见的事实——精神确实可以影响身体及替代疗法很多时候的确有效,恰恰表现出丧失了科学精神,显然,他们是有意为之。如果科学家说这样的疗法毫无价值,那么这足以证明科学家有多么的无知。

如果采取不同的方法又会怎样呢?通过感恩大脑对健康的积极作用,我们是否可以从伪科学的魔掌中解脱出来呢?

在写本书时,我到世界各地搜寻了这个领域革命性的前沿研究。我的目标是寻找那些挑战主流观点的科学家,研究大脑对躯体的影响,并将其研究成果应用于患者。大脑到底有何用途?它是如何运作的,又是基于何种原理实现其价值的?我们怎样将这些最新发现应用于日常生活中?

我从最简单的可以称得上大脑对躯体影响的例子开始:安慰剂效应,通过它来调查科学家如何看待服用假药时的真实疗效。随后,我们进一步运用一些惊人的方式来诱导大脑抵御疾病,从使用催眠术以减缓肠胃收缩,到训练免疫系统适应良性诱导性味道和气味。我们也已发现,简单地听从护理人员的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是否需要预约手术,甚至决定预期寿命。

本书的后半部分跳过思想和信仰的直接影响,调查了大脑状态在整个生命周期中如何改变疾病风险。我采访了用脑部扫描和DNA分析的科学家,他们通过测试从冥想到生物反馈治疗等心身疗法是否真的能够使我们变得更健康,而后调查了我们对自己周遭世界的态度如何深远地影响躯体构成以及基因的表达活性。

同时,我也触及心理诱导和治疗方式的极限。大脑力量的边界在哪儿?大脑出现差错后又会导致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写完这本书,我的收获远超最初的设想。我被自己发现的科学深深地激励着,被在实践和哲学上顽强抗争的医生和研究人员所激励。但是,在所有这些奇迹中,最触动心弦的是我所接触到的患者和参与试验的受试者们,特别是当他们直面苦难时所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的勇气和尊严。

我在他们身上所学到的,一言以蔽之:大脑治愈力不是一劳永逸的万灵仙丹。有时它对躯体会产生惊人而直接的影响,有时它是众多决定性因素中的一个很重要但又微妙的因素,就如饮食或运动对健康的长期作用一样,有时它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我尚未获得所有问题的答案。但我希望这本书能说服无神论者重新思考他们曾遗漏的关键点。

对于和我一起围坐在休息台旁边的那位孩子母亲,我可以非常自豪地对她说:我们再也不需要舍弃证据和理性思维才能获得来自大脑治愈力的功效了。科学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让我们看看科学到底是怎么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