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1)
前一章所描写的事情发生以后,已过去了两个月。
罗马纪元六百七十六年一月半前一天(一月十二日)的早晨,狂暴的北风在罗马城的街道上怒吼,被风吹集在一起的灰暗云块,使天空显出一片惨淡景象。细小的雪花缓慢地飘落在潮湿而又污秽的石头铺的街道上。
那些有事上罗马广场一带来的公民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集着。但是这一天站在露天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好几千个罗马人,有的站在罗马广场的门廊下,有的则站在好些大建筑物的门廊下,那儿有:霍斯提利乌斯库里亚,格雷科斯塔兹迎宾馆[1],波尔齐乌斯巴西利卡,富尔维乌斯巴西利卡,埃米利亚巴西利卡,森普罗尼亚巴西利卡,维斯塔神庙[2],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神庙[3],萨图尔努斯神庙[4]以及由富里乌斯·卡米卢斯[5]在他最后一次独裁时期,为了纪念贵族与平民达成和平协议,在罗马纪元三百八十八年建造的和平女神庙。他们也在罗马那些保护神的庙宇的门廊下闲逛。目前,伟大而又宽广的罗马广场被许多出色的建筑物环绕着,它的范围,从特拉亚诺广场起一直伸展到蒙塔纳尔广场,又从君士坦丁凯旋门伸展到潘坦凯旋门;但在从前,它却占据了卡皮托利尼山、帕拉蒂尼山、埃斯奎利尼山和维米纳尔山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因此,现代罗马的罗马广场和古代的盛况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可怜了。有许多人聚集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里。那所巴西利卡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建筑物,由一座宽阔的门廊组成,两边是成排的瑰丽的圆柱,从那座主要的门廊那儿又分出两座侧翼门廊。在这儿,贵族和平民,辩护士和公务人员,城里人与商人,全部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东一小堆西一小堆地站着,商议着各自的事情。人群不断地来来往往,发出一阵阵喧闹的话声。
在那座主要的门廊深处,正对着进口的大门,但远离大门的地方,有一长排高高的栏杆,把门廊的一部分与巴西利卡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使它变成一个单独的地方。那就是诉讼的场所,因为外面的闹声不易传到里面来,那些辩护士就可以在法官前面发表他们的演说。在环绕整个巴西利卡的成列的柱子顶部,是一道回廊。从那儿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下面所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有许多石匠、雕刻师和铁匠在回廊的栏杆上工作:他们用青铜的盾牌装饰栏杆,盾牌上面用精巧的技艺画着马略打败辛布里人的战绩。
埃米利亚巴西利卡是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的祖先建筑的。李必达与昆图斯·卢泰修斯·卡图卢斯一同被选为本年的执政官,他们已经在一月一日就职了。
马库斯·埃米利乌斯·李必达,正如我们在前面所说,是属于马略派的人。他担任执政官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下令在他祖先于罗马纪元五百七十三年建成的巴西利卡里,用上面所说的盾牌装饰栏杆。他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己对平民派的忠诚和对苏拉的抗议,因为苏拉已经把所有纪念他那勇敢的政敌的拱门和纪念碑都毁掉了。
斯巴达克思正站在回廊里,夹杂在那些观看下面来来往往人群的人中间。他把肘弯搁在大理石栏杆上,用两手支着头,冷漠而又心不在焉地看着所有这些忙碌而又急切的人群。
他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短衣,外面是一件樱桃色的短短的罩袍,用一个雕工精美的盾状银扣子扣在右肩上。
离他不远,有三位罗马公民正在起劲地谈话,其中的两位我们的读者已经知道了,那就是大力士盖约·陶里维乌斯和骄傲的埃米利乌斯·瓦林。第三位呢,是每天靠贵族的布施过活,不计其数的无业游民中的一个。这些游民常常宣布自己是某个贵族的“门客”,他们陪着这个贵族上罗马广场,参加公民大会,按照他的意思和命令选举他,赞扬他,拍他的马屁,而且不断地向他提出使他觉得讨厌的种种要求。
那时恰巧是罗马在亚细亚和阿非利加获得一连串军事胜利以后,罗马社会沉溺在非常奢侈的风气和东方的懒散习气中,因此被罗马用武力征服的希腊,反过来用文弱、淫佚和奢侈的风气征服了罗马[6]。那时候,数也数不清的、愈来愈多的奴隶,代替做了以前勤劳的自由公民所进行的一切工作。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就毁灭了劳动——但劳动却是产生一切力量、一切道德和一切幸福的威力无比的源泉。在当时,这一从外表看来还戴着伟大、富裕和强盛的假面具的罗马,已经感到那在她的内部孕育着的、快要降临的衰亡厄运的不祥萌芽了。特别是门客制[7],那是共和末期的可怕毒瘤。它急剧地促进了社会的腐化,而且引起了毁灭性的后果,这表现在格拉古兄弟、萨图尔尼努斯和德鲁苏斯的新法律中,也表现在马略与苏拉自相残杀的内战中。这在以后,就更糟了:罗马经常发生冲突,产生了喀提林、克洛狄乌斯[8]和米洛[9]的叛乱,而这一切终于发展到恺撒、庞培和克拉苏的三头同盟[10]。任何贵族、任何执政官、任何富有的野心家,都可以收容五六百个门客,有些贵族的门客甚至达到一千左右。当时有些公民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劳动的,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一门客的职业,犹如他们的先人选择鞋匠、木匠、铁匠,或者石匠为职业一般。所谓门客,其实是一批用骄傲的罗马公民的宽袍打扮起来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善于犯罪而且可以被任何一派收买为忠心的走狗。他们靠着人家的施舍、靠着阿谀奉承、毁谤和阴谋过日子。
那个在埃米利亚巴西利卡的回廊上和盖约·陶里维乌斯及埃米利乌斯·瓦林闲谈的人,恰好就是上面所说的这批堕落的罗马人之一。他叫阿普莱伊·图代尔廷,因为他的祖上是从图代尔[11]迁移到罗马来的。他是马库斯·克拉苏的一个门客。
这三个人站在离斯巴达克思不远的地方,正在谈论当时社会上的种种新闻。但斯巴达克思因为陷于难堪的、悲哀的沉思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自从斯巴达克思发现他的妹妹处在极其可耻的境况中以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和最迫切关心的事情,就是想把米尔察从凌辱她和强迫她堕落的那个恶棍手中拯救出来。天性慷慨的喀提林,虽然在他的内心中不无别的用意,但他把他那天从多拉贝拉处赢来的其余八千个塞斯特斯也全部交给这位释放角斗士去处理了:他想帮助斯巴达克思把米尔察赎出来。
斯巴达克思怀着感激的心情收下了这笔钱,并声明以后一定归还,虽然喀提林曾表示不要他还。接着,这位色雷斯人就出发到他妹妹的老板那里去,准备把她赎出来。
自然,米尔察的老板一看到斯巴达克思那副替他妹妹的命运担心害怕和急于使她获得自由的焦急神情,就格外抬高了价钱。他说米尔察使他花费了两万五千塞斯特斯(他只扯了一半谎),又指出她年轻、漂亮、温和,而且,在总计了他的费用以后声明:这位姑娘本身就是一笔至少值五万塞斯特斯的资本。他对着财神墨丘利和穆尔西亚的爱神维纳斯发誓,说是决不肯再减少一个塞斯特斯了。
不难想象,可怜的斯巴达克思是如何的沮丧啊。他向这个可憎的、以出卖女人的肉体为职业的人不断地恳求甚至哀求。但是这个恶棍却深信自己的权利,知道有法律做他的后盾,认为自己处在极有利的地位,就丝毫也不肯让步。
那时候,气得发狂的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就扼住了这个恶棍的咽喉,而且很可能把这个坏蛋活活掐死,如果不是有一个念头突然阻止了他——这对于这个妓院老板真是运气,要不然的话,他在色雷斯人的手指的可怕压榨下早就灵魂出窍了——原来斯巴达克思不但想到了米尔察,想到了自己的祖国,而且想到了他们的秘密事业。对色雷斯人来说,这是一件神圣的事业,他明白,如果他去偿了命,这事业缺少他就一定会遭到失败。
斯巴达克思醒悟了过来,就放开了米尔察的老板。但是这位妓院老板的眼珠差一点儿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他的脸和脖子已变成了青色;他被掐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斯巴达克思考虑了几分钟以后,这才比较平静地问妓院老板,虽然问的时候由于愤怒和痛苦的激动还是浑身发抖:
“你究竟要多少钱?……五万吗?”
“我……什……什么……也不……不要了……你滚……滚蛋!……你滚……滚到魔鬼那儿去吧!……要不然……的话……我……我就把……所有的……奴……奴隶……叫……叫出来了!……”米尔察的老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对不起,请你原谅!……刚才我发了火。这都该怪我穷……请你原谅,我爱我的妹妹……听我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跟你这样的人商量吗?你会一下子扑过来扼死我的!”妓院老板表示反对。虽然他已经略微平静了些,还是不断地摸着脖子说。“滚吧,滚出去!”
斯巴达克思竭力使这个恶棍平静了下来,而且跟他商量好了这样一个办法:斯巴达克思马上付他两千塞斯特斯,交换条件是:在他屋里拨一个单独的房间给米尔察,斯巴达克思可以跟妹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一个月以后,斯巴达克思还不能把他的妹妹赎出去,她就仍旧做女奴隶。
耀眼的金币非常诱人,条件又极端有利:米尔察的老板可以获得一大笔净利,他不要冒任何风险,至少可以稳稳到手两千塞斯特斯,因此他同意了。
斯巴达克思在确实看到为米尔察在屋子柱廊后面安置了一个小房间以后,就与妹妹分别,到苏布拉区特雷博尼乌斯的家里去了。
他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特雷博尼乌斯,征求他的意见并请他予以帮助。
特雷博尼乌斯竭力安慰斯巴达克思。他答应他从旁协助和帮忙,说他一定尽快想办法解除斯巴达克思的忧虑。特雷博尼乌斯答应色雷斯人:万一不可能使他妹妹完全获得自由,至少也要做到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凌辱和欺侮她。
斯巴达克思得到了特雷博尼乌斯许诺的保证,就怀着感谢的心情出发到喀提林家里去,把八千塞斯特斯的借款还给了喀提林,因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笔款子了。这位叛逆的贵族跟斯巴达克思在自己的藏书室里谈了很久。从喀提林小心地把他的客人接待到不受外人干扰的地方去密谈的情形看来,他们谈的事情显然是非常秘密而且极其重要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但是从那一天起,斯巴达克思就常常到这位贵族的家里去了,现在他们之间已建立了一种友谊,而且彼此怀着互相尊敬的感情。
自从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的那一天起,他以前的角斗士老板阿克齐恩就寸步不离地到处跟着他。这位角斗士老板不断地缠着他,对他描绘他现在的地位是如何的不稳定,说他必须建立一种稳妥可靠的生活来保障自己。角斗士老板谈到最后,就直接提出请斯巴达克思去管理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或者叫这位自由人重新卖身为角斗士。他说他可以付给他一笔巨款,即使是购买一个自由人生的混血奴隶,他也不会付这么多钱的。
所谓自由人生的混血奴,就是指那批自由的公民或者释放奴隶所生的人——自由的男人与女奴隶或者男奴隶与自由的女公民所生的人。而且不应忘记,除了在战争中被俘沦为奴隶,而后被人出卖为角斗士以及有时候由于犯罪被罚为角斗士的人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叫作志愿角斗士的人。通常这些人总是一些游民、浪荡子或者是流氓。他们都是一些负债累累而且没有钱满足他们不良嗜好和欲望的家伙,或者是一些对生命毫不爱惜的恶徒。他们卖身为角斗士,对人起誓——誓言的那套形式一直流传到现在——他们甘愿在圆剧场或者斗技场的角斗场地上结束他们的一生。
自然,斯巴达克思坚决地拒绝了他从前的主人所有的建议,而且请求这位角斗士老板以后不要再对他这样关切。但是阿克齐恩还是不断地盯着他,就像一个恶鬼或者是一个灾祸报信人那样地缠着他。
和这同时,特雷博尼乌斯已经开始热心地为米尔察的命运奔走忙碌。特雷博尼乌斯欢喜斯巴达克思,但也许他对他的未来怀着某种期望。特雷博尼乌斯是昆图斯·霍滕修斯的朋友,也是这位天才的雄辩家的热烈的崇拜者,因此他有可能向霍滕修斯的妹妹瓦莱里娅推荐米尔察,叫她买下这个女奴隶。因为米尔察是一个受过教育而且很有教养的姑娘,她能够说希腊话,能够用香油和香水按摩身体,懂得贵妇人应用的各种化妆品的好坏,而且能够特别细心地服侍女主人。
瓦莱里娅并不反对买一个新的女奴隶,只要这个女奴隶能够称她的心意。她表示愿意去看看米尔察,接着,就跟米尔察谈了一次。因为她很欢喜米尔察,立刻就用四万五千塞斯特斯把她买下来了。瓦莱里娅把米尔察和自己的另外几个女奴隶一起带到苏拉的宅邸里,因为她早已在去年十二月十五日与苏拉结了婚。
虽然这与斯巴达克思原来希望他妹妹获得自由的计划不相符合,但无论如何,就米尔察本人的情形来说,这究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至少她可以暂时而且也很可能是永远地从耻辱与不名誉的地狱中解脱出来。
斯巴达克思在自己已处在几乎可以不必为米尔察的命运担心的情况中以后,就开始为一件非常重大而且显然是极其秘密的事业辛勤奔走。这可以从他常常与喀提林进行密谈而且继续不断地每天与这位贵族碰头的情形看出来。除此之外,色雷斯人还热心地访问所有的角斗学校。而且,每逢在罗马进行角斗表演的时候,他就常常到苏布拉区和埃斯奎利尼区所有的小酒店和小客栈里去,不断地在那儿跟好些角斗士和奴隶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