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分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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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与K太太在离游戏室不远的路上相遇。出乎预料的是,K太太在来途中没有找到钥匙,所以她和理查只好一同走回去拿。理查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很不安。他提到乌鸦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接着,他也问K太太会不会把去拿钥匙用掉的时间补回来。

K太太诠释说,在这个出乎预料的情况下,由于跟理查一同走去拿钥匙的时间很长,我不得不背离一贯的原则,边走边诠释。乌鸦代表他自己,受到惊吓的人是他,不仅是因为他怕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过K太太愿意把这些时间补给他,也是因为他担心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理查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等到他们回游戏室的时候问K太太。但是才刚说完,他就直接问了:她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不要做梦?

K太太问他为什么不想做梦,还有他刚刚一开始为什么不想说。

理查解释说,他做的梦都很可怕、很讨厌。还有,他怕别人会听到他说的话,特别是路上的小孩。路上没什么人,可是理查一直都压低声音说话……

回到游戏室后,理查提到几个他做过的梦。其中一次是梦到《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里的皇后拿乙醚给他闻,另一次是梦到一艘德国的运兵舰朝他直扑而来。后面这个梦又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梦到的东西,梦中有一辆“又老又黑的废弃”车,上面有好多车牌;这辆车朝着他驶来,刚好就停在他脚前(描述这些梦的时候,理查一边不停地把暖炉打开又关上)。

K太太诠释说,暖炉关上的时候看起来一片黑,对他来说好像死了一样。而梦中那辆又老又黑的废弃车也好像死了。

理查说,他打开暖炉的时候,里面有红色的东西在动(他指的是金属护栏后方所产生的振动)。

K太太诠释说,暖炉代表妈妈,妈妈体内好像有东西在动,理查想去阻止那个东西。如果他攻击那个东西——把暖炉关掉,那妈妈也会变得又老又黑、被人丢弃,就像是梦中的车一样,死了;现在他也害怕K太太会跟妈妈一样。K太太指出,载着敌人的德国运兵舰,是代表她和妈妈体内有坏希特勒父亲。至于在梦中给他乙醚的皇后也是代表坏妈妈和坏爸爸。他动手术的时候妈妈骗他,所以他觉得妈妈变坏了,而且还跟坏医生联合起来对付他(注记Ⅰ)。《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皇后会把人的头砍掉,所以她代表危险的父母,会先用乙醚把他弄昏,然后把他的性器官割掉。理查想把暖炉关掉的时候,表示他想要攻击或是摧毁在K太太体内的坏男人,还有在妈妈体内的坏爸爸。他之前说动手术的时候觉得有许多敌人在场。他把这件告诉K太太后,比较不那么害怕了,所以K太太代表的也是他认为唯一会保护他的护士(见第六次晤谈)。

理查从地图上挑选他想谈论的国家,这一次选的是德国。他说他想要揍希特勒一顿和攻击德国。后来,他决定要换“选”法国,他说法国背叛了英国,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替法国感到难过。

K太太指出,在他心里的妈妈有很多种:一个是德国代表的坏妈妈,他想攻击坏妈妈,好把她体内的希特勒摧毁;另外一个是受伤的妈妈,这个妈妈不是那么好,但他还爱她,法国就是她的代表。她们一起在他心里出现的时候,他狠不下心来攻击德国,而宁可选择法国,至少他可以忍受为法国感到难过。德国(或者应该说是奥地利)也代表K太太被坏爸爸希特勒入侵(注记Ⅱ)[统整分裂的客体面向,及相对应之罪疚感与忧郁焦虑]。

理查像前几天一样又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查看。他拿起几本书,但是没什么兴趣,而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提到一名在旅馆遇到的小女孩,长得很丑,而且有龅牙,他说他讨厌她。理查看起来既忧愁又沮丧。

K太太诠释说,理查讨厌那位小女孩,是因为她代表的是想咬人的他。他之前曾经说他咬过护士和巴比(见第四次晤谈),愤怒的时候还会磨牙。房间代表妈妈,他害怕自己在探索妈妈身体内部时,可能会咬她、吃掉她,还有她身体里面的东西:小孩,以及爸爸的性器官。不过。现在这个房间也代表K太太,理查也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探索和攻击她……我的记录中很明显地少了一些理查在这个阶段提及的素材。

K太太提及之前理查说希望妈妈有“很多小孩”(第四和第五次晤谈),可是他似乎非常嫉妒他的哥哥保罗。当他嫉妒妈妈肚里即将出生的小孩,就会想要攻击他们,也会想攻击妈妈。然后,妈妈就会变成黑色的暖炉,里面没有东西在动,也会变成“又老又黑而且被丢弃”的车子,而车上的那些车牌则是代表死去的小孩。这样一来,原本可以让房间变好的“很多小孩”(狗的图片),就会变成死去的小孩。理查曾经说(第一次晤谈),他在夜晚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被遗弃”,就像刚刚那辆“被丢弃”的车子一样。车子代表妈妈,如果车子会死,他自己也会连带被遗弃和死亡。理查显露出来的焦虑太过强烈,让他完全没有兴致再探索房间了。

理查又问K太太会不会延长时间,他们今天比较晚开始。

K太太再次回答说会延长,并且诠释说,理查从一开始就怕时间浪费掉,是因为他对K太太还有母亲的死亡感到焦虑,他觉得自己已经摧毁了她们,或认为自己可能会因为贪心和嫉妒而这么做。

理查再度开始查看房间,特别注意那些小凳子,他说凳子上面有很多灰尘,然后就用手把灰尘拍掉。接着,他拿了一只扫把来开始打扫房间。

K太太诠释说,理查是想要让妈妈身体里的孩子(房间里的小凳子)变得更好。诠释过后,理查的情绪有重大的转变。他的忧郁程度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修复欲望(想补偿的倾向)。他可能担心妈妈的身体里含有肮脏以及跟他自己一样贪婪的小孩。这些在妈妈肚里的小孩还有另外一个代表,就是路上那些有敌意的孩子,他很害怕他们。把凳子上的灰尘拍掉,也是表示攻击那些坏小孩。

理查跑去小便。回来之后,K太太已经准备要延长晤谈时间,他却说想要准时离开(因为某些不重要的原因)。不过,理查要K太太保证之后会再找机会补回来。

K太太诠释说,理查不想占用她太多时间,是因为害怕自己会贪婪地吃掉她。

理查走到外面的庭院,要K太太也一起过去。他完全沉浸在阳光还有“美丽的乡间”景色中,他说他觉得很开心(注记Ⅲ)。

K太太指出,他现在比较不惧怕妈妈与K太太身体里的坏小孩,所以才能够喜爱“美丽的”乡间,也就是代表妈妈好的那一面。同时,极力欣赏四周的美景,是用来对抗自己对妈妈体内那些危险的坏东西所产生的恐惧感[躁动防卫]。

第九次晤谈注记:

Ⅰ.分析过程中,究竟应不应该让儿童将潜抑或是刻意压抑的对父母的批判公开表达出来,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我很早就发现,不论儿童对父母的批判是否合理,允许他们表达出来是很重要的。理由很简单,分析的时候,移除对攻击情感的潜抑;再者,建立在理想化上的亲子关系并不稳固。如果儿童从比较实际的角度看父母,也被允许这么做的话,将父母理想化的程度会减低,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包容。潜意识的批判会导致夸张的幻想,例如,理查的母亲在他动手术的时候对他撒了谎,之后在他的潜意识幻想中就出现《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皇后,她不但拿乙醚给他闻,还会像故事里的皇后一样砍人头。如果不让儿童表达实际上对父母亲的埋怨,就没有办法完整地分析这些潜意识幻想。事实上,我发现在分析对父母的批判以及跟这些不满有关的幻想之后,儿童与父母之间的关系通常会有显著的改善。

Ⅱ.理查对地图上各个国家的感觉(或是开关暖炉),表达出他对爱的人产生两难的情感,一方面有攻击冲动,另一方面又想让她存活下来。两难情感的根源是婴儿期忧郁心理位置(infantile depressive position),这样的焦虑最早源自于婴儿与其母亲(她的乳房)之间的关系,包括“母亲/内在客体”及“母亲/外在客体”,这些焦虑有许多的衍生形式。譬如,婴儿会有冲动想摧毁好客体里面的坏客体,一方面是为了客体着想,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这个主体,但同时他也会觉得自己的攻击让好客体陷入危险(参见我的论文《论躁郁状态的心理成因》〔Contribution to the Psychogenesis of Manic-Depressive States〕, 1935,《克莱因文集Ⅰ》)。

Ⅲ.焦虑显现出来并且经过诠释后,理查的情绪完全改变了。从我过去的经验来看,在一次晤谈中就出现情绪转变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这样转变是因为对抗忧郁的躁动防卫显现出来。不过,在修通以及诠释的影响之下,确实使焦虑降低、忧郁减轻,而修复欲望也得以产生。大家熟知的躁症与郁症交替发作,跟上述的躁动防卫是有差别的;后者是在自我处理忧郁的能力增强时会出现的进展。这也是正常发展中与生俱来的能力,当婴儿历经忧郁心理位置,并寻求各种方式面对时,就会有所进展,分析的过程也会促进儿童在这方面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