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孤儿
一个平常的夏日,我坐的航班刚降落在深圳机场,就接到了我大姐的电话,电话里大姐哽咽地说母亲紧急入院了,这次恐怕吉凶未卜。我脑袋也是“轰”的一下立时空空荡荡,拖着行李在深圳机场发呆了很久,然后开始给后面的合作方挨个打电话取消各种行程。因为在我心中,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我不会为了某个至高无上的荣耀放弃陪伴病危的家人。
所有合作方都表示理解,大家都说别心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取消完行程,我就预订了飞济南的机票,还有两个小时的空隙,望着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双眼模糊,心里翻江倒海,焦躁不安。
我出生在山东潍坊的一个农村,母亲虽然没读过书,却说过很多至理名言,比如:
“要走好路,不要走歪门邪道,否则会掉到井里。”
“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所以能帮人就帮,有个好人缘才能混得开。”
“庄稼地里不除草,再好的地都没收成。”
我就在母亲这种最朴素的自然哲学中滋养成长。
母亲的针线活很好,所以经常在我的裤子或者棉鞋上绣上各种花鸟虫鱼,刚开始我觉得很新鲜,稍微懂点事就觉得作为一个男孩子,穿这些很丢人,于是用墨水都涂黑。母亲就是笑笑,下一次继续给我绣各种图案,貌似她喜欢这种艺术创作,而我则破坏了她的艺术。
后来我要去外地读初中,寄宿的那种,母亲周一早上就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学校,然后再自己赶各种集市。冬天的时候,早上五六点钟经常是漆黑一片,农村又没有路灯,有一次自行车经过一个大炕,我跟母亲都飞了出去,在漆黑冰冷的夜空里,母亲喊着我的名字,摸到趴在地上的我,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那一刻的温暖,让我永生难忘,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赶夜路都能联想起母亲的呼喊声和那刻母亲拥抱的力道,那力道大到可以抵御任何黑暗的恐惧。
有一次小学运动会,我跑完一圈,看到母亲正在跟人闲聊,别人说:“这是你儿子啊,跑得好快。”我母亲接话说:“对吧,就是很快。”她不会客套,因为儿子就是她最自豪的对象。母亲对我的信心,给了我极大的自信,所以我从小的志向渐渐地从村子,变成镇,变成市,变成省,变成国,而后变成了世界。
母亲岁数越来越大,我也离得越来越远。去外地求学,去更远的外地读书,收到她的电话,大致意思都是勿挂念我们,你好好的才是最好,有空就回来,没空就好好工作打拼。在母亲的言语中,她永远想表达的是,父母不需要你费心,你怎么开心怎么来。我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对于母亲来说,孩子是她的一切,所以只要孩子好,就是她最大的信仰。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手术已经做完,大夫说如果母亲晚来医院半个小时,恐怕就难以挽救回来了。姐姐说妈知道我要回来,刻意让她用毛巾擦了脸,也梳了头,这样可以让自己显得精神些。我握着母亲的手,心疼、心酸、爱怜齐刷刷涌上心头,说不出一句话,泪流满面。
在医院陪伴母亲的时间里,我跟她聊起好多我童年的能记住的往事,我说着梗概,母亲随时补充着细节,不知不觉说了半个月,竟然发现还没说完。对于年事已高的母亲来说,所有最清晰的记忆,都是关于我,因为孩子是她的一切。
现在母亲已出院,处在疗养中,经历了这么一次劫难,我再也不敢关机,再也不敢让手机静音,因为我怕突然间,我就会错过最后的陪伴,而成为这世界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