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长,见识也长
胡适的母亲:冯顺弟。
张爱玲非常痛恨父亲张廷重,包括父亲给她和弟弟聘请来的私塾老师,那个“教我和弟弟做《汉高祖论》的老先生”也让她深恶痛绝,那个时候她当然体会不到长辈对晚辈的殷殷期许。与张爱玲恰恰相反,胡适却能在私塾学堂中享受到读书的极致快乐。
那个时候胡适只有三岁,还不能独自跨过一个七八寸高的门槛。母亲冯顺弟望子成龙,早等不及,将他送到四叔介如的私塾里读书。他实在太小了,根本不能坐到学堂那些高高的长板凳上,每次都是冯顺弟送他来,抱着他坐上去。一坐就是半天,两条小腿在空中晃晃荡荡,一直到放学,冯顺弟才将他抱下来。
胡适读书很认真,每天天不亮,他就端着一盏罩子灯来敲老师家木窗,拿到钥匙,打开来新书屋木门,一个人静静地读书。他从来不觉得读书枯燥,因为四叔介如给他讲书——枯燥无味的字词在先生的嘴里变得活蹦乱跳有滋有味,所以胡适越学越有兴趣。为了让先生讲书,冯顺弟的方法就是给钱,徽州人一向重读书,但是在读书上却不太舍得花钱,一般一年的学费就是2元。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徽州一种惯例,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先生得从事另外的副业,否则的话以教书为生难以养家。胡适不属于这“2元”阶层,冯顺弟为了让儿子读书舍得下本钱,她头一年一出手就是6块钱,是一般学生的三倍。以后逐年增加,最后竟然增加到12块,先生教胡适自然十分用心。
与胡适相同,张爱玲也曾在家中私塾读书多年,一个姓朱的老先生,六十多岁,成天咳嗽,教她和弟弟张子静做《汉高祖论》,从早读到晚,让张爱玲烦透了,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每天背古书的结果是,脑子几乎成了一盆糨糊,“太王事獯于”一定要改成“太王嗜熏鱼”才记得住。
童年张爱玲和姑姑(左一)在一起。
熟读《汉高祖论》,倒背什么“太王事獯于”之类古籍,对于出洋留学过的黄逸梵来说,以为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她希望她的女儿不要成为张廷重那样的遗老遗少,而是像她这样有现代文明视野与西洋社交礼仪的开明人士。所以,黄逸梵坚决要求张爱玲进入新式学校读书,不仅仅要开笔写文章,还要学外语、算术、美术、唱歌与体育。黄逸梵与张廷重为张爱玲的教育问题大吵一场,最后还是张廷重屈服,将张爱玲送到新式小学——黄氏小学就读,最后一直读到圣玛丽亚女校。张爱玲在黄氏小学入学时,发生过一件有趣的故事:报名时,老师打听了半天,才得知张爱玲名字叫张煐,随口说:怎么叫这个名字,念起来嗡嗡的,一点不响亮。黄逸梵点头称是,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名字,送女儿进新式小学,也有点让她重新开始的意思,取个新名字势在必行。她阻止老师填写新生登记表,想了想,说:换个名字吧。老师扭头问:那你说换什么名字?黄逸梵想了半天,说:叫爱玲,这个名字好不好?老师说:张爱玲,我看挺好的。
黄逸梵的行动其实多年前就在胡适母亲冯顺弟身上发生过,看来,大家族的女人见多识广,她们头发长,见识也长——冯顺弟一直觉得,如果儿子仅仅在上庄读读私塾,不可能有大的作为,将来顶多也就在上庄做个私塾老师或账房先生,送儿子去上海读书,成了她最大的梦想,她一心要实现这个愿望。当时胡家在上海浦东开着油坊和茶叶店,但是胡父已故,冯顺弟在胡适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下面讨生活,自然备受压抑,说话也没人听。好几年过年,冯顺弟侍候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才唯唯诺诺地提起:你老子说糜儿(胡适乳名)能读书,你们看他能读吗?几个哥哥摇头冷笑,其中一个说:哼,读书?钱从何来?
山崖上,那条纤细如绳的徽杭古道,少年胡适外出读书,多次从这里走过。
冯顺弟忍气吞声,最后只能捂住被子痛哭一场了事。但是这个女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她绝不言弃,她始终保存着胡传令胡适读书的遗嘱,见缝插针见机行事,全部的目的就是让胡适去上海读书。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天:1904年春天,胡适三哥的肺病已到晚期,急需去上海医治。在那场密密麻麻的春雨里,十二岁的少年胡适离开徽州老家,踏上了那条由徽州老村起头,穿越重重大山,通往杭州、通向上海的徽杭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