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祠堂前阿珠正名(3)
待几人坐好后,周氏对阿珠疼爱地笑道:“这里本是你母亲见奴仆的地方,现在是用餐的地方,不过想来你之前也是没有来过这里的,你若是愿意可以去看看敬正堂的其他房间。”
周氏不仅换了摆设,连位置都更换了。
阿珠笑道:“多谢婶娘,想来婶娘还有很多庶务处理,阿珠就不多打扰了。”
周氏也不是真的让阿珠去参观敬正堂,不过说说罢了。
周氏拿起小勺开始吃饭,众人也才开始用饭。
在惜珠身边伺候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看起来干净整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阿珠打量了半天,这个妇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只是她不可能认识惜珠身旁的人,就算这妇人是周氏身旁的人,她也不可能见过的。
饭毕,侍女撤下碗盘。
周氏道:“王福家的,过来。”喊的正是惜珠身旁的妇人。周氏笑道:“阿珠,她是你的奶娘,本来早该让她去给你请安的,偏巧惜珠生病,王福家的就跟着惜珠去了庄上。”
阿珠脸上难掩错愕,这是她的奶娘,怎么会在惜珠身旁?母亲说过,奶娘是可信之人……
王福家的过来给阿珠请安:“见过姑娘,姑娘出落得越发好看了。”说着给阿珠磕头。
阿珠道:“奶娘快起来,多年未见,差点儿认不出奶娘了。”
王福家的道:“那时姑娘还小,又过了这么多年,姑娘认不出来是应该的。”顿了一下,哭道,“姑娘走后,奴婢一直都挂念着姑娘。”说着擦擦泪,又道,“见到姑娘平安回来,奴婢也就安心了。”说完就退到惜珠一旁。
阿珠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周氏。
周氏解释道:“你离开时,惜珠才出生,她身子弱,谁的奶都不喝,只喝王福家的……”所以,现在王福家的是惜珠的奶娘。
阿珠惊讶的是母亲会看走眼?周氏会放心用王福家的?或许只是将王福家的养在身边罢了,这周氏为了有一天能奚落到她,就埋了这么多年的线?
阿珠强作镇定,但话语中终究还是带着刺:“王福家的还能在府上就是婶娘仁慈,阿珠不扰婶娘了。”说着福身行礼离开,脚步有些踉跄。
玉珠也跟着阿珠退下了。
周氏无心理会玉珠,冷笑一下,终究还是个孩子,再沉着冷静也是有限的。
哼,除了这个奶娘,她手中还握着阿珠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祠堂上香入族谱,要想嫁个好人家,也得看是不是陈家女。
陈家嫡长女?她还不见得是呢。
周氏看了眼王福家的,道:“好好伺候三小姐自有你的好处,你闺女也十五了吧,送到琉璃园吧,也算成全了你的主仆之情。”
阿珠回到琉璃园时,已经完全冷静了。
人往高处走没有什么错,王福家的或许是为了保住性命投靠周氏,也算情有可原……
阿珠愣愣地坐在绣房,现在她要一点一点地接受之前完全不认可的事和想法,而且还要适应,甚至习以为常。
阿珠嘲讽地笑了一下,眼睛不经意地瞟到手腕上的佛珠,一愣,突然觉得很刺眼,心中无比酸涩。无论何时何地,总要保持自己的本心。
阿珠站起来,铺上宣纸,也不用秋白上前服侍,自己磨墨写字。默写的是心经,一气呵成,阿珠打量着这一篇字,不如她之前写得好,字里行间带着愤愤不平,阿珠一下子将纸揉成一团,看着阳光透过琉璃窗,满眼的绿意。
眼前浮现出与了清师太在山上亭中饮茶的情景,那时候也是满眼的绿意,一阵风,迷了眼,了清师太笑道:“阿珠,风吹草动,记住,纵使是命途乱了,心也不要乱。”
一旁秋白上前小声地道:“姑娘,晓初姐姐来了。”
阿珠好似没有听见,又铺了一张纸,认真地写了一篇心经,这次再看,满意多了,虽然确实是多了几分锋利,但是比上一张从容多了。
阿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秋白笑道:“那就赶快请进来吧。”
秋白本以为阿珠不高兴,谁承想现在看起来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珠见到晓初,笑道:“不知道晓初姐姐还记得我吗?记得小时候你一直陪我玩呢。”如果不是她与母亲被送到薄情庵,晓初怕也是她的贴身侍女了。
晓初就是王福家的闺女,出落得很漂亮,听了这话,连忙跪下,道:“奴婢当不得姑娘姐姐的称呼,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奴婢。这是奴婢的荣幸。以后奴婢就在姑娘身旁服侍了。”说着便叩头。
一旁的秋白也将晓初的卖身契送到阿珠手里。
阿珠看了一眼,又嘱咐了晓初几句,便让人下去了。
心里想着周氏的回击果然凌厉,给了她面子削了她的里子,看着好像是为她好,实际上从王福家的来看,晓初这个人就不堪信任,而且年纪大了心思也肯定多,占了她身旁仅剩的一个一等侍女的名额,秋白是另一个一等侍女,果然她还是太过鲁莽了,一入府就将底线露出来了。
心中多少有些后悔今日不该与周氏分辩,只是,不分辩就要吃亏了。
正想着,秋白突然跪下,道:“姑娘,奴婢将被上有针的事告诉了夫人,也是怕姑娘吃亏,我……”
阿珠不想再提这件事,道:“起来吧,我知道你的‘好意’,这些话已经在敬正堂说过了,还是起来吧。”各司其职,只怪她现在没有能力辖制秋白。
秋白无奈地起身离开。
接下来几日倒是平静,没有人扰阿珠,阿珠静下心来琢磨着以后该如何。
关于晓初与秋白,阿珠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晓初帮她管着首饰月钱,平常秋白与她出去。毕竟晓初的卖身契在她手上,而且母亲说过奶娘是可信的,母亲不会无故说这种话的,虽然不可能完全信任却也不必太过防备。而秋白之前在周氏身旁服侍,了解陈家,大多数人也认识她,跟在她身边最好不过。
她还有四个二等丫头、六个三等丫头,可以留心培养着。
她不是没有心腹,只是她的心腹侍女留在了薄情庵,这自有她的原因。
阿珠每日清晨与晚上练字,做些绣活,中午小憩一下,看会儿书,再与丫头喂喂鱼,看着她们侍弄花草,也算是悠然自得。
其实陈家是有女学的,琴棋书画女红都有名师指导,只是因为宝珠与惜珠二人之前病了,因此才停下的。
而周氏一直不提这件事,怕是认为她服丧没过百天吧,也罢,反正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待到年后再说。
阿珠放下笔,将抄好的经书放在一旁,她抄的是《金刚经》与《无量寿经》,抄了不少。
秋白知道阿珠写字时不喜欢别人打扰,见她停笔,才过来道:“玉珠姑娘来了。”
阿珠收好纸张,道:“今日来得早。”说完出去,与玉珠一起去了绣房。这几日玉珠几乎天天来与她一起做伴绣花,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也算是聊得上。
最主要的是,阿珠也更了解了这些贵女的生活。
在薄情庵,她只知道大魏的贵女生活十分雅致,听玉珠说了之后才知道,几乎到了精致的地步,一月烹茶观雪,二月寒夜寻梅……月月都会有贵女做东举办宴会。
玉珠说的时候难掩歆羡,她们因为服丧,最少一年内都不能参加了。
阿珠的手顿了一下,她心中明白玉珠的担忧,以她们的处境嫁个良婿不是那么简单的。
腊月十五,阿珠按照惯例去华恩堂请安。正和她在如是居说的一样,自从病愈后就没有去打扰太夫人。
她习惯早起床,又与玉珠住得近,因此每每都是她二人先到。
玉珠本来有些微词,但是这样却能碰上叔父陈廷远,玉珠也不再多说什么。
今日自然也碰上了,两人向老太太请安后又向陈廷远请安。
陈廷远含笑应下,见阿珠手中有纸张,笑道:“又抄了经书?”
阿珠每日都会抄写经书,待到请安时送给老太太与周氏。
阿珠回道:“是的,二叔。”接着笑道,“上次二叔说还要指导阿珠的字,结果一直都没有碰上二叔。”说着将经书递给陈廷远。
阿珠眼神狡黠,总是噙着笑意,看起来古灵精怪,举止从容自信,不卑不亢,最吸引人的是还是她相当有精气神,让人感觉到十足的活力。
陈廷远接过经书,他心中一直担心阿珠与二房生嫌隙,但是现在看起来,阿珠一直对老太太与周氏都很尊敬,他也放心不少。陈廷远翻了几页经书,笑道:“嗯,字看起来比上个月写得流利了,底子很好,写字是个常性的事,不要急。等到过了年去了女学,想来这字要比你母亲写得还好呢。”其实这意思就是字没有长进。顿了一下,陈廷远继续道:“这段时间也别荒废了,我过会儿给你送些字帖,每日练上一页。”
阿珠福身道:“多谢二叔指导。”她要的就是去女学的承诺,这个陈廷远是个妙人,很多时候看似什么都没有看透,但是心里什么都明白。
老太太笑道:“你二叔一看到字啊、书啊,就忍不住当老师,在家教儿子还不够,又过来给侄女留课业。”
众人笑了一场,这时候周氏带着宝珠与惜珠过来了,众人纷纷起来,相互请安。
陈廷远与周氏几人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玉珠忍不住羡慕道:“二叔果然还是疼爱姐姐。”
阿珠笑道:“想来是妹妹写的字要比我强呢。”
这样一说玉珠脸上也带着高兴,之前周氏曾经专门为她聘请名师教导书法,她自然引以为傲。
这话宝珠自然也是听见的,问道:“阿珠姐姐抄经莫非是尼姑庵里养成的习惯?真是一心向佛。”语气里多少有些嘲讽。
阿珠笑道:“为几位长辈祈福,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宝珠妹妹不妨也抄几卷佛经,静静心。”
宝珠冷哼道:“我可不抄这劳什子……”
老太太不高兴地道:“不可无礼,以后每日抄一卷。”老太太虽然宠爱宝珠,但也是信佛的。
宝珠忍着怒火,盯着阿珠,恨不得将阿珠吃了,一旁的惜珠轻轻拉了一下宝珠的袖子,宝珠这才无奈地应下。
阿珠笑了笑,这个宝珠看着厉害,其实不过是个纸老虎,性子很容易就摸透。
她与宝珠早就生了嫌隙,以宝珠的性子,自己若是忍让,定会变本加厉,那又何必忍气吞声?
请安后,宝珠、惜珠跟着周氏回了敬正堂。
宝珠噘着嘴道:“母亲,那丫头也太过分了!吃着咱们的、住着咱们的,还这样不知好歹。”
周氏淡淡地道:“你也是口无遮拦,那些是你随便说出口的吗?”
宝珠知道周氏有些不高兴,装作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低头不说话。
周氏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能学学惜珠踏实点?她可比你小三岁呢。”
宝珠撒娇道:“宝珠知道了,以后和妹妹学。”然后委屈道,“宝珠哪里敢不敬神明,还不是那丫头惹的。”
周氏瞟了一眼宝珠,道:“在人前要叫大姐姐。”
宝珠冷哼道:“她算哪门子的大姐姐。”
周氏警告地看了宝珠一眼,顿了一下,道:“罢了,罢了,我手里握着她命脉呢,你别急,到时有她好看的。”
宝珠自是一番撒娇,让周氏告诉她怎么回事。
夜晚。
陈廷远来正院,周氏上前服侍更衣,端茶送水,两人吃过晚饭,陈廷远道:“等到年后,就叫阿珠去女学。”
周氏没料到陈廷远一回来就提阿珠,笑意僵了一下,解释道:“这事妾身记着呢,妾身想着等大嫂百日后,正好过完年,再让阿珠去女学,现在连宝珠与惜珠都没有去女学呢。”
陈廷远笑道:“不过提醒一下夫人罢了。”
周氏想了一下,道:“正好与老爷商量一下阿珠入族谱的事。”
陈廷远看向周氏,道:“多亏你提醒我了,那就入吧。”
按照陈府的规矩,嫡子三岁后、嫡女九岁后、庶子十二岁后、庶女定亲时入族谱,一来是担心孩子养不活,二来也因为嫡庶有别。
而阿珠九岁时还在薄情庵,肯定是还没有入族谱。
周氏与陈廷远两人坐在榻上,中间有一个梨花木镂空万字花小几,周氏为陈廷远添了茶,叹道:“妾身一提怕是老爷又生气。”
陈廷远看着杯中茶,道:“说吧。”
周氏道:“阿珠当初毕竟是因为大嫂的事才受牵连去了薄情庵。”边说边打量陈廷远,见他并没有生气,继续道,“若不是因为穆家和太夫人出面让族里的人闭嘴,大嫂怕是……”
陈廷远不耐烦地道:“提这些前尘往事做什么?”
周氏道:“妾身是担心这次阿珠入族谱,族里的人怕是会提起往事……到时候再传出去,咱陈家腰板硬不怕外人怎么说,但是阿珠一个女孩子,将来毕竟是要出嫁的。”
说得合情合理,以陈廷远的性子是不在乎风言风语的,但是阿珠不行。
周氏见陈廷远不说话,继续道:“族里对于上回的事已经不满了,更何况现在族里一直给老爷施压,这次说不得可能会借机……”
陈廷远皱着眉头,族里确实一直施压让他在皇上身上下功夫,期待能一跃为贵族,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陈廷远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让阿珠入族谱了?”
周氏连忙道:“那怎么能行?妾身是这样想,阿珠刚从薄情庵回来,不如先请个妈妈教教礼仪,待到议好婚事再入族谱,一来是刚好过了这段老爷为难的时候;二来族里人见到阿珠举止礼仪,想着可以联姻,就是为了陈家的前程,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陈廷远琢磨了一番,道:“再议吧。”其实这就是应下的意思。
周氏哪里不懂,自是心中得意,百般应承。
又几日,琉璃园中阿珠与玉珠在绣房守着暖炉一起闲聊,两人都绣花绣累了。
玉珠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敛了敛衣领,道:“今年雪下得有些早,正是围炉博古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做东。”
阿珠给秋白使了个眼色,秋白上前给玉珠又添了一个暖炉,她这里没用火墙,不过阿珠并不觉得冷,若现在在薄情庵,定要在外面玩雪,去年阿路在时,他们还堆雪人来着,阿珠突然有点后悔不告而别……
玉珠笑道:“还是姐姐这里的丫头伶俐。”
阿珠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丫头道:“三小姐小心路滑……”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啪”的一记耳光声音。
阿珠挑了下眉毛,这三小姐怕是宝珠吧,她的人当然不敢称宝珠为“二小姐”。
“谁是三小姐?”宝珠怒斥。